民国旧影(3)
这样的大酒店, 舒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住在这里的人都很有些身份,比起别人, 他们都有自己的信息渠道,消息比外面的人知道的要快一些。梳洗过后,四爷催着林雨桐换衣服, “去外面吃饭。”
旗袍来不及改了, 林雨桐换了一身衬衫长裙。这里是青岛, 洋气的女人很多, 不必有太多的顾虑。大红的带着蕾丝边竖领子,胸前的扣子密密匝匝的两排。长裙子几乎迤逦在地上。这样的衣服其实很得年轻些的新女性喜欢。因为裙子里完全可以穿上夹裤而不必受寒气。再给头上扣一顶花边的洋帽子,就妥当了。容貌不美, 肤色也没调理的白皙,身材还没发育完全的样子, 唯一胜出的就是气质。
从房间里出来, 有专门的侍者上前询问有什么需要。等知道两人要去餐厅的时候,就在前面带路, 一直将人带到电梯口, 直到把人交给电梯里的开电梯的侍者, 这才算工作完成。林雨桐给了一毛钱的小费过去, 从开电梯的侍者羡慕的眼神里能看出来,这一毛钱不算给少了。
餐厅在顶楼, 一半是西餐厅, 一半是中餐厅。林雨桐和四爷都是不太吃得惯西餐的人, 就直接去了中餐厅。一进餐厅,就闻见各色的海鲜的香味。想来这里的拿手菜就是海鲜。点了五个菜,就是一块钱。不能不说这里的菜价真是贵的可以。鱿鱼虾之类的东西五分钱能买一桶,今儿从路边过的时候还听见吆喝声了。在这里一盘菜就得小两毛。跟后世那些青菜一盘卖八十八的是一码事。放的地方不一样了,这价钱就跟着上来了。
侍者在一边还热心的推荐:“先生,您是要白酒,还是日本的清酒,德国的啤酒咱们也有,口味都不错。”
四爷摆摆手:“不用,吃完饭到对面去喝。”
对面是西餐厅,有各色的洋酒,啤酒也有卖的。不过算是最便宜的了。
这中餐厅很大,几百平米的样子,放着好几十的桌子,再往里,大概还有包厢。这里是能够承办席面的地方吧。这个钟点,在这里吃中餐的人不多,三三两两的,坐的很分散。大多都穿着长袍马褂,胸口的第二个扣子那挂着金链子或是银链子,链子的另一头塞进褂子的上口袋里,那其实就是个怀表。林雨桐就见隔着桌子的一个老先生,从兜子里将怀表掏出来,‘啪’一下将上面的盖子掀开,一手将怀表举远了看时间,应该是有些老花眼了。等看过之后,又啪一下的合上,再塞回去。因为有链子挂着,也不怕丢了。那表的盖子上,还带着美人的画像,十分的香艳。再配上金光闪闪的链子,那一套动作下来真有几分气派。
林雨桐觉得十分有意思。明明有手表,也更方便,价格也不比怀表贵多少,可是这些人还是更愿意佩戴怀表,穿着长袍马褂。
四爷低声道:“这就是所谓的国粹派。”
两人边吃饭,边远远的听着别人的交谈。
一个说:“……昨晚上交火了……我那边的分号的掌柜今早上给我发了电报……”
另一个道:“应该没有大碍,东北军十好几万人马,手里拿着的也不是柴火棍……”
纯天然的海鲜吃在嘴里,一下子就失去了鲜美的味道。两人匆匆吃了饭,就从中餐馆出来。在酒店的食宿,是不用当时就付账的。只要说是哪个房间的客人,然后签单,这单子会送到大堂,等要走退房的时候,在酒店的消费再一起结算。所以,住在这里,如果不考虑钱的问题,真是非常的舒服。到餐厅吃饭就跟到自家的厨房一样,点菜,吃现成的。边上一直有侍者,倒杯水都有人服务。
一进西餐厅,里面就有歌声传了出来。扩音器的效果并不好,林雨桐根本听不清她唱的是什么。只看见一个穿着紫红无袖旗袍的女人,站在一个老式的麦克风前面。轻扭腰肢,清歌低唱。时而还将手抓住麦克风,叫麦克风随着她的扭动而跟着动。那麦克风下面是个三角撑子,十分的牢固。一转眼,见那闪着彩灯的舞台边上,还有专门的乐队,都穿的西装革履的,七八个人的样子,演奏的很专注。随便找了一个位子,要了两杯啤酒,耳边听到的也大都是跟中餐厅听到的差不多的言辞。对东北的局势,没有过多的担心。很多生意人倒是担心因为那边的战事会持久,多少耽搁一些生意。
谁也不会想到,第二天情况急转直下,报纸上的头条,十九号,沈阳长春接连沦陷。
一大早的,侍者将报纸连同早餐一起送进来,四爷翻了翻就直接给了林雨桐,“我记得以前我叫你收着不少图纸,找出来吧。”
图纸大多数都是枪械方面的。这东西跟别的不一样,林雨桐是单独收着的。四爷一说要,她马上就拿了箱子出来。
“还有纸和笔。”四爷翻着图纸,又说了一句。
林雨桐将画图的纸和笔找出来,“不能直接用吗?”
“有图纸没技术不行,有技术没设备不行,有设备没原材料不行。就是有原材料,不能达标也不行。”四爷说着,就皱眉,“如今,只能根据现有的生产能力改进。这些图纸都是后来有了设备以后才改进的。如今都不能用。只能作为参考。我就是重新弄,也需要时间。从设计到成品实验,从实验到大批量生产,这得几年的时间。”
“能不能进口设备?”林雨桐追问了一句,“咱们能动用的钱不少。”
四爷摇摇头:“从哪进口?这些东西,都属于禁止出口的。国民政府……美国出售的是武器,要是给了设备,人家拿什么赚战争财。”
是这个道理。老蒋想寻求美国支持,可人家凭什么支持你?这里面最根本的还是利益。
林雨桐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那咱们接下来去哪?”在这么个乱世,谈定居这是笑话,但总得有个地方叫他能安静的做自己的事。尤其是设计图纸,一个小小的失误,杀不了别人,倒会误伤了自己。“而且,我也想专心研究药剂。怎么用最普通常见的药材,配置出疗效较好的外伤药来。”酒店这地方肯定不行。
四爷重新将图纸收起来,思量林雨桐的话,良久才道:“先去上海。”
决定了要去上海,两人在青岛就没有多做滞留。但这次买票,也不用自己亲自跑了。直接告诉了酒店,酒店就会将满足要求的火车票给提前预定出来。最早的火车票是后天下午的,卧铺包厢。酒店的伙计亲自跑火车站,将车票给取了送来。想来这酒店跟火车站也算是一种业务往来吧。互惠互利。只是这手续费,就三块钱,实在不是一般人用的起的。
等第三天吃了午饭,坐上酒店专门送客用的汽车,沿途看着青岛的街上多了许多拖儿带女衣衫褴褛的人。司机一路摁着喇叭,对林雨桐和四爷解释:“都是从东北逃难来的。这作孽的!您说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打的什么仗?小日本真不是东西。”
“从东北到青岛,可不近,这些人……”林雨桐说着才反应过来,“是扒着火车来的?”
四爷还没说话,车猛地就停了下来。只见路口过去一大队举着横幅,手里拿着旗子的学生。男学生一水的青年装,女学生穿着夹旗袍,有些穿着靛蓝的宽袖小袄,下身是黑色的裙子,也都是夹衣。
司机有些歉意的道:“今儿路上得多花点时间了,这是学生□□抗议呢。您说这每年这也纳捐,那也纳捐,可到了要紧的时间,愣是一枪不放。真他娘的窝囊!”
车再往前走,就更不好走了,有些学生堵在商铺的门前,焚烧日货。
等车一路到车站的时候,离开车不到十分钟。火车向来晚到的时候多,所以进了站,又等了半小时,车才到了。可能真是天冷了,一等座的包厢果然又换到了火车最前面。火车上很多都是在东北做生意的买卖人,他们从东北先到青岛,又从青岛转车去上海。反正局势不好,赶上哪趟车算哪趟车,到哪转站都行。
下了火车,就见火车下面,陈向东正等着。四爷委托临海酒店发电报给陈向东,告诉了他要去上海的事,没想到这位还真的亲自来接了。
“这几天就这一趟从青岛到上海的火车,我就来碰碰运气,果然,叫我蒙对了。”陈向东从四爷手里接过箱子,递给跟在他身后的一个像是司机的小伙子,然后才道:“车就在外面,咱们先直接去酒店。也好让嫂夫人先歇着。”
“有劳陈兄了。”四爷笑着跟陈向东寒暄。
陈向东忙道:“咱们之间不用这么客气。我这里也正有事找尹兄帮忙呢。”
林雨桐知道,这说的应该是纺纱厂的事。
她隔着车窗往外看,上海的街面上一样乱的很。到处都是□□抗议的学生,满大街都是宣传用的传单。
在酒店安顿下来,晚上陈向东就在酒店设宴,为四爷接风。林雨桐也见到了跟陈向东一起来的陈夫人。
陈夫人一看就是个老派的女子,穿着偏襟的小短袄,下身是老式的裙子。走动间身姿不摇不摆,自有一股子端庄之气。
包厢里,四爷跟陈向东不知道在一边说什么,这边只留下陈夫人和林雨桐。
“尹夫人也喜欢中餐?”陈夫人看着林雨桐吃的香,就夹了一筷子过去,试探着问了一句。
林雨桐笑道:“吃西餐我就跟吃不饱似得。当加餐的点心行,当正经饭……那绝对不行。哪怕一盘青菜配上一碗米饭,随便来碗汤,我都觉得比西餐吃着顺心舒服。”
陈夫人就笑的更真诚几分,“如今像是尹夫人这样坦诚可不多了。一个个的好似不洋派就不是现代女性了。每次跟我们家那位出去应酬,回家我都得重新吃一次。闹的我最后一听说要出门应酬,就怕了。这次他跟我说,你们夫妻看着洋气,其实骨子里都是传统的人,我最初还不信,如今一听你说话,可就真信了。”
林雨桐听出来了,这位夫人对特别新派的女子是有些看不惯的。她就想起在火车上看到的那位跟着陈向东一起的女子,是个挺新式的人。于是只笑道:“吃西餐穿洋装,只当是调剂生活了。咱们平时过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
这‘调剂生活’几个字,一下子就说到陈夫人的心坎上了,“叫你这么一说,我心里也舒服起来了。听我家这位说,你们是在车上认识的。那我就更没什么瞒着你了。想来你也见过跟他一起的女人,我也不怕你笑话,那位如今快成了二太太了。”
林雨桐愣了一下,“当时陈先生没有介绍我们认识,我还真不知道……”
“硬跟着他出差,黏上了就甩不掉。”陈夫人叹了一声,“又说是有了身孕了。这就是新派?还不如以前的老派家族呢。那可是什么规矩就是什么规矩。妻是妻妾是妾的。现在呢,带着姨太太出门应酬的倒更多些。留洋都学到什么了?人家可都是一夫一妻。他这套又是从哪学来的?我也闹不懂那什么感觉、爱情?”说着,朝四爷那边看了一眼,“男人在外面,花着呢。你可得防着点。”
林雨桐笑了笑,也没法说我家这位真不用操心。但也不能发表对人家丈夫不好的言论。于是赶紧转移话题,“那位是什么来历?这么不好打发。”
“也不是不好打发,就是怕闹起来脸上都不好看。”陈夫人脸上有些鄙夷,“她父亲是洋行的买办,也没什么了不得。却也总觉得高人一等。公公婆婆也不喜欢,只叫买了房子在外面安置。这样也行,省的放在眼跟前叫人看着别扭。”说着就一笑,“瞧我,不知道怎么的,见了你就觉得投缘,跟谁也不想说的话,倒跟你絮叨个没完。我娘家姓李,闺字琉璃,民国元年生人。应该比你大,要是不觉得我唐突,咱们姐妹相称。”
林雨桐说了名字年龄,两人序齿,就这么姐姐妹妹的叫起来了。
“你刚到上海,也该出来走动走动。”李琉璃邀请林雨桐,“改天我约人一起喝茶,你也一起。”
“求之不得呢。”林雨桐应承了。两人又说起来一些闲话,哪里的旗袍做的好,哪家的本帮菜最是地道。
那边陈向东朝这边看了好几眼,才松了一口气,他是真心跟人家交往的,就怕自家这夫人又端着架子,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见时候不早了,他就扭脸对四爷道:“那我明天就打发人来接。纺织机上的许多东西,照着说明书也不行。要从德国请技工,那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么耽搁下去,真是要误事了。别的厂子里倒是也有技师……可是……你知道的,同行是冤家。其实说起来,中国的市场多大?可也就这么几家做纺织的。根本就不存在竞争嘛。如今东北的局势……大家都在抵制日货,咱们自己的生产的坯布,正赶上这个时候,市场需求极大。老兄啊!这次可真是拜托你了。”
四爷应承了。两家这才起身,林雨桐和四爷将这夫妻俩送到酒店门口,看着他们离开,这才返回房间。
林雨桐不免就问起了买房子的事,“在哪买比较好?”
四爷摆摆手:“房子的事情我已经跟陈向东提了。这次给他将机器拾掇好,一座房子他总是要送的。这点规矩他比咱们明白。不管送的是哪的房子,暂时能安身就行。如今在上海想租房买房,想马上找到合适的房子,可不容易。”
第二天,四爷一早就出门,“我估计回来的时候就晚上了。你没事就自己去转转。门口就有黄包车,二毛钱包一天。”
连这都打听清楚了?
林雨桐打发他走,“我一个人还能丢了?上午我出去转转,半下午就回来。你不用着急,只管去忙你的。”
等四爷出了门,林雨桐才换了一身不起眼的素净棉旗袍,换了平地的布鞋,从酒店里出来。酒店外面,停着不少黄包车。林雨桐一招手,就有人过来,讲好了价钱,先给了一毛的钱,才让车夫拉着走。她没有什么目的地,就是走走看看。
却不想,车夫给直接拉到了百货大楼。林雨桐看着这个五层的建筑,见门口进进出出,虽不至于人山人海,但也热闹非凡。她下了车,正准备往里面去,身边就走过一个穿着长衫的男人,脚步匆匆的往里面去,还将林雨桐狠狠的撞了一下。她这边还没反应过来,只伸手揉了揉肩膀,就见边上又过去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男人,腰上鼓囊囊的,像是枪。
她懵了一瞬间这才反应过来了。如今应该是反围剿时期,国|民党正在大肆的逮捕共产|党员。她也不知道自己猜测的对不对,但几乎本能的,她不动声色的跟了进去。
前面穿长衫带着黑框眼镜的男人,低着头往人群里走。而后面跟着的,脚下一点也不慢。可前面也不知道是在倾销什么东西,排着好几个长队,人挤人的。
林雨桐拿出一把毛票来,装作被撞的重心不稳的样子,一把将钱给撒了出去,“哎呦!我的钱,别抢啊……”
这一嗓子,顿时人群里就乱了,都低头看脚下。一时之间,就拥挤了起来。
那长衫男人回头看了一眼立在人群里的林雨桐,微微错愕了一瞬,然后赶紧快步离开了。他不知道对方是什么身份,也不知道这人为什么会帮自己……对!他能确认,对方就是在帮自己。她嚷着丢了钱,但视线却不是看着钱的,而是若有若无的盯着追自己的人。
林雨桐看着人走了出去,转眼就不见了人影,这才趁着这会子的乱劲,去了女装区。利索的买了一身衣服,也不管款式,进去换了就出来。又摸出一副银边的眼镜戴上,悠然的从百货大厦出来了。
身后还能听见有人气急败坏的喊,“人呢?刚才扔钱的人呢?”
遇上这事,林雨桐没办法在外面转悠了。直接上了黄包车,又返回酒店。
这一天,心都跟着砰砰直跳,有点坐卧不宁。
四爷晚上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八点了。身上还带着酒气。他进里面去洗澡,林雨桐就跟过去,将水龙头打开听着水声,这才低声跟四爷将今天的事说了。
四爷也许是喝了点酒,突然问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林雨桐这次还真猜不到,就摇摇头,“想什么?”
“想老爷子。”四爷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老爷子?
指谁?
林雨桐的脑子里一下子就蹦出了一个人——印长天!
她一时间就想起了孩子,两人都沉默了起来。有些事情是刻意不去想,但不等于说是忘记了。
“你说还会有那么个人吗?尽管他这次不知道咱们是谁……但若是还能见到故人……”四爷的话有点乱,但林雨桐却听明白了,“等以后……咱们去悄悄的找找看?”
因为这个话题,两人晚上依偎着,早早的歇了。
第二天,四爷才说起房子的事,“陈向东已经帮忙找好了。在法租界里。先住过去吧。在那里办事……有时候更方便些。”
林雨桐无所谓的点头:“那一会去看看?”
两人吃了饭,就准备去看房子,可刚走到大堂,就从外面进来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人,跟林雨桐和四爷走了个面对面。这一打照面,林雨桐和对方都愣住了。
这不是昨天那个穿长衫的男人吗?
这不是昨天扔票子救了自己的姑娘吗?
“这位……夫人……”这男人主动上前说话,看了四爷一眼,就称呼林雨桐为夫人,“咱们又见面了。”
林雨桐看了看这人来人往的酒店,就明白了,越是高档的地方,越是相对安全。能做大买卖的,背后谁没点关系。不是谁都敢在这里撒野的。
她笑了笑,“是啊!真是巧。”
四爷就明白这人是谁了,他点点头,朝对面指了指,“那里的咖啡不错,一起喝一杯。”
对方笑着点头,三人一起去了咖啡屋。
“夫人猜出我的身份了?”这人问了一句。
林雨桐摇头:“我什么也没猜。您不必有顾虑。”
四爷接过话问对方:“先生来这里是做什么生意?”
“药材。”这人说着,就朝四爷和林雨桐脸上看过去,“做的是药材生意。两位呢?”
四爷看了林雨桐一眼,才道:“不久前刚从美国回来。”说着,就突然问道,“我们手里正有两道对外伤疗效非常好的方子打算出售,您要吗?”
对方明显就愣住了。自己肯定是需要外伤药的,尤其是抗生素。
林雨桐从手提包里摸出铅笔和纸,写了两道方子,递了过去。
对方接过来,将方子看了又看,这都是中药材,而且很多药材都不在禁售之列,“这……”
“我家世代都在行医。”林雨桐笑了笑,“按方子上步骤做,不比抗生素差。”
这人就又看向林雨桐,自己可没说抗生素,可对方却一下子说出了抗生素。看来,人家这是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不知道这方子的价值……”不管有用没有,先试试再说。而且这个方子上的药材,完全可以就近采买,不需要千里迢迢的找,风险就小的多了。甚至只要电报,就能将方子传回去。
林雨桐摇摇头:“不知道疗效,怎么收钱?等您试过了,咱们再谈。”
这人就明白了。人家这就是送的。要不然做生意哪里有这样做的?将方子给了人家,人家都学会了,谁还想着再给钱?
“你们……”他的嘴角动了动,好半天才将想问的话压下去。他想问,你们为什么要帮我?是我们的同志吗?可到底什么也没问。出于谨慎,他得先叫人查查这两人的底细。
四爷朝对方点点头,就拉着林雨桐起身出门走了,临走前,在前台也将帐给结了。
四爷和林雨桐高调的住在酒店里,跟陈向东来往也没避着别人,所以,很轻易的,对方就查到了两人的身份。
“留美大学生,一人精通机械,一人精通医术。”这人拿着手里的资料,一把火将这些都烧了。
而林雨桐和四爷已经到了陈向东赠送的房子里。二层的小洋楼,不算大,但绝对够住。而且院子也不小。房子里家具都是新的,连电话都安装好了。
一楼是客厅,厨房加餐厅,二楼是卧室书房。上下都有卫生间,很方便。
“本来人家还介绍了一个厨子,一个佣人,一个花匠,我都拒绝了。咱们这家里,还是不要有外人随便进出的好。”四爷上下看看,“家务活……不叫你一个人干,我给你搭把手。”
“我可舍不得。”林雨桐横了四爷一眼。
正说着话,外面汽车响了,原来是李琉璃打发司机给送东西来了。大米白面肉食蔬菜都有。
“我们太太说,尹先生和夫人刚搬家,厨房的东西一准没有预备,叫我给送来,您先用着。有什么需要的,您只管吩咐。”这司机满脸的笑,说话极为客气。
这两口子还真是够客气的。
林雨桐忙拿了两块钱给司机:“什么都不缺,倒是麻烦你下班了还要跑一趟。多谢了。”
人家客气,自家得更客气。这两块钱可不少了。如今一袋子美国的面粉也才两块多钱。当然了,两块钱在有钱人眼里,那真不叫钱。
林雨桐卷起袖子就下了厨房,这般忙活着剁肉,那边问四爷:“你给人家帮了多大的忙,人家这个客气劲的。”
“机器运回来照着说明书组装不到一起,等好容易拼凑出来了,结果织出来的布,一块密一块松的,跟你用织布机织出来的布是一样的。调来调去调不好。要等德国那边派人来,得大半年。这大半年得耽搁多少活?少挣多少钱?人家比咱们精明。说是聘用我做个顾问,一月给五百块。我想了想也就答应了。咱们总得有个合理的身份,合法的收入吧。要不然谁看着都会觉得奇怪。”
“五百块?”林雨桐吓了一跳,“这可不少了。”
四爷伸手从林雨桐手里接过头,继续剁肉,“跟许多大学教授挣的差不多一样。”
也是!这个时代的文人确实是挣钱。
“工人呢?工资怎么算的?”林雨桐在一边摘韭菜,扭脸问了四爷一句。
“三十多块钱,差不多就是这个价。”四爷摇摇头,“别看听着多,一算可真是没多少。这些人大都是从外地到城里讨生活的,在城里没有房子的。租房子一个单间都得成十块钱。这还不算给工头的抽成。所以到头能落到一半就算不错了。出来做工的,如今这哪家不是孩子七八个,负担重着呢。能吃饱算是过的好的了。可这全国有多少大城市?又能有多少工厂?养多少工人?”
两人絮絮叨叨的说话,晚上这顿韭菜大肉馅的饺子,吃到晚上八点。
晚上十二点左右,林雨桐正睡的香,一阵突兀的电话铃声猛地响起,将林雨桐吓了一大跳。
四爷一手拍着林雨桐,一手将台灯打开,这才抓起电话。家里的电话除了陈向东知道,也没告诉别人。当然了,也没机会告诉别人。
他皱眉轻声了的‘喂’了一声,就等着那边说话。
“尹先生,您的朋友喝醉了,我们不知道他的住处,您看能不能将他送到您那里。”对方在电话里说了这么一句。
这声音隔着电话,林雨桐也听得清楚。这不就是今天白天还在一起喝咖啡的男人吗?
四爷愣了一下,就应了一声:“你说的是他啊!又喝醉了。那你送来吧。麻烦你了。”
对方这才挂了电话。
林雨桐和四爷对视一眼,就马上掀被子起床。不用问,这个所谓的喝醉的朋友,只怕是个受伤的人。对方知道自己会医术,所以要将人给送过来。
如今的电话,可是有电话局转接的。也就是说,对方如果想监听,那么什么都能听个一清二楚。
大约等了一个小时左右,门铃响了。四爷从窗户往外看了看,这才起身开门,就见那人扶着一个浑身酒气的男人走了进了。四爷将门给关上,才帮着他扶着人。
只是等林雨桐看清浑身是酒气的人的脸的时候,都愣住了。这人他们见过,那是在照片上。在老爷子保存的完好,但又年代久远的照片上见过。那时候的他只活在老爷子的记忆了。这是他早年就牺牲的一个老伙计。
林雨桐看了四爷一眼,就稳了稳心神,“去楼上,在阁楼里吧。那里安静。”
等把人安置好,林雨桐一把脉,“枪伤。伤了肺部,我要先将子弹给取出来。”
“我叫邱成。”这人第一次说了自己的姓名。“实在是没办法,这才找上门,给你们添麻烦了。”
“救人要紧。”四爷说着,就看向林雨桐,“还要什么吗?”
“你们都出去,帮忙烧热水。”林雨桐马上说了一声。
四爷知道,这是林雨桐不能当着别人的面凭空拿东西,想叫自己将人给支出去。
等两人出去了,林雨桐才将这人的衣衫给退下来,先给封住穴位止血,这才给灌了药。最后才拿出工具箱,等两人再上来的时候,就看见林雨桐已经拿镊子将子弹的取出来了。现场并没有太多的血迹。等把伤口处理好,包扎好。才用热水将身上的血都擦洗干净。
“至少得养三个月。”林雨桐看向邱成,“而且一个月内,最好不要移动。”
那就是只能将人留在这里养伤了。
邱成对林雨桐的医术十分的惊讶,肺部的枪伤这么快就处理好了。尽管他不懂医术,他也知道,如今躺着的人呼吸十分平稳。
这应该是没有大碍的。
“谢谢!谢谢二位。”邱成抓住四爷的手,摇了摇,突然问道,“尹先生在美国是不是接触过……”
他想问的是马克思理论。
在美国没有,但确实是接触过。
四爷点点头:“读过。”
难怪呢!
林雨桐看向邱成:“既然我们救了人,就会救到底。您只管将人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