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光阴(32)
所有人都傻了!
得到消息的林晓星从办公室跑出去,直朝着厂门口跑。这里已经围了很多人了。
她霍开人群跑过来,就看在自家妈正跟从车里下来的另一位女干部握手告别。两人彼此拉着手,看起来非常的亲热。
说了好半天的话,那位干部才又上了车,挥手告别之后,车才启动了。
范云清直看到车走远了,没有踪影了,这才转过身来。
“妈——”林晓星几个健步就过去了,“您去哪了?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今给您一个什么样的结论……”一句赶着一句的问。
“都说了,是调查嘛。”范云清说的云淡风轻,“调查完了,不就回来了。至于结论,我回来了,这就是结论。别担心,妈是长|征之前的老革|命了……对组|织只要说的是实话,组|织一定会给一个公道。这些年,D内的各种运动从来不少,从言安到如今,隔几年就有一次。这是对D负责,也是对同志负责,更是对人民负责人。若是白璧无瑕,又何惧调查?”
林晓星明白,这话看似对自己说的,但实际上,是对着这么多围过来的人说的。
因此,她没有打断她,由着她说完,这才道:“那你跟我回家吧。”
范云清就笑:“傻丫头,你妈还不至于那么可怜。我是有组|织的人,只要组织在,家就在。如今只是暂时没有住的地方!没关系,住处可以找组织帮忙解决嘛。”然后又说:“你啊,要学会相信组|织,依靠组|织……”
林晓星没听那些套话,只想着:老同志有老同志的待遇,她要是真单身了,组织是需要给解决住房问题的。考虑到她单身带着孩子,应该会给予照顾。
母女俩扭脸看过去,就见洪刚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云清!”他喊了一声,然后视线落在她的肚子上,“云清啊……”一边喊着,一边朝前走着,快到了跟前了,他伸出双臂。
范云清却一脸笑意伸出了右手:“老洪,我回来了。”
一个要拥抱,一个给予握手的同志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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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云清在提醒洪刚:我们离婚了。
洪刚愣了半天,才同样伸出右手,跟范云清握在一起:“回来了……就好……”
范云清就开玩笑一般的说:“正要跟领导汇报情况呢……”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请求组织给我安排住宿的地方……”
这……?
住在哪里合适?
林晓星马上道:“职工大学那边建成了。”
对!范云清还职工大学的干部,她在那边不光该有办公室,还该有宿舍才对。
洪刚马上道:“我这就叫人帮你归置好。”
范云清摊开双手,以显示一无所有:“我的衣服更日常用的东西……”
“都在厢房锁着,没人碰过。”洪刚欲言又止,“我……不会叫别人碰你的东西……”
洪刚这才看向林晓星:“抗美一直跟着晓星……”
范云清拉着晓星的手一下子就收紧了,但她的语气格外的平和:“是吗?也好!有援华作伴……”只一瞬间,她收敛了情绪,非常平静的提议:“那这样吧,以后抗美就跟着我……”
“行!”洪刚忙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都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
他一边应答着,一边急切的往厂里跑,像是在逃避什么。看到围观的人,就呵斥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都散了散了,没正事干了是吧!”
等人走了,林晓星拉着范云清回家,好歹洗漱一下吃顿饭。
一路上,她也没深问审查是个啥情况,只说了这两月里发生的事,从把抗美带回家,到洪刚再婚,再到李翠翠那个女人的作态,又说了范舒拉跟她男人的种种小人之处。说着说着,她就说不下去了。她发现,自家这妈冷静的可怕。
没哭没闹,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丝毫的变化。
范云清扭脸看晓星:“怎么不说了?”
“妈……”林晓星站住脚,“你……不生气?”
范云清摸了摸晓星的脸,“谁都说了,就是没说你自己。受委屈了吧?!”
林晓星的鼻子一酸,眼眶有了几分潮湿:“都说日久见人心,这话果然没差。在这厂里,愿意搭理我的人没几个。要是没有苏瑾和我姐我奶他们,我都要撑不下去了。我把抗美带回家,苏瑾没怨我。我想打听你的消息,不知道该找谁。回家找我爸了,我大娘就催我爸,说赶紧想办法。我姐还去求了别人……”
范云清伸胳膊抱了抱晓星:“放心!这一回,妈被查的干干净净的了。经得起任何人查证了!再不会有说不清楚的事了。妈跟你保证,再不叫你跟着担惊受怕了。”
“我爸他没不管你。”林晓星急切的说了这么一句。
“我知道!”范云清笑道,“这里面的事,有组织纪律,不能说给你听。谁出力,妈心里有数。”
林晓星忍不住说了一句:“看上爸爸,您没看错,可是看上洪刚……”
“嘘!”范云清的手压在嘴唇上,“不说这个了。人心易变,永远别试着去检验人心。人心也最经不起检验。自从那天被带走,我就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唯独没有想到的是……”
没有想到的是晓星会站出来接走了抗美,也没有想到洪刚会那么理所当然的送走抗美。
所以,她这次真信了:人性是没有下线的。
到家的时候,苏瑾已经在做饭了。他热情笑:“妈,快进去坐。饭马上就好。”
一大碗挂面,卧着俩荷包蛋。
范云清看着碗里的饭,对苏瑾笑了笑:“难为你了。晓星要跟你结婚的时候,我还不怎么乐意。是怕你们俩在一块过不了日子……如今瞧着,倒是多亏了嫁给你了……”
“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不是应该的吗?”说着就看了看时间,“您先坐着,我去接援华和抗美去……”
抗美被照看的很好,这是范云清将抗美抱在怀里之后感觉到的。
洪刚来叫范云清看新家的时候,范云清带着抗美一起离开了。晓星也跟了过去要看看环境。
新的职工大学,进了大门是门房,门房的边上,还有两间空着的房间,预留出来是作为会客室用的。里间套着外间的,如今被拾掇出来给范云清住了。里面的所有家具都是洪刚从家里搬出来的。用他的话说,家里的东西原本就有范云清一半,这是应该的。
范云清也没客气。隔着窗户能看到房间外,十几米远的地方是厕所。
沿着台阶走,就直接上了走廊,沿着走廊一直一直过去,就是厕所。要是下雨天沿着这个路线是淋不到的。走廊的两侧留出花坛,明年春上大概要栽花吧。要是能栽一些藤萝之类的植物就好了,刚好在走廊和厕所挡在背后,一点也无碍观瞻。厕所外面是自来水笼头,砌着水泥的池子。
很方便生活的一个地方。
“挺好的!”范云清对洪刚点头,“谢谢你啊,老洪!”
洪刚手足无措:“谢我干什么……是你……你受苦了……”
我受的苦,我自然是会记得的。
晚上躺在一个崭新的地方,哪怕是熟悉的床,也给不了她丝毫的温暖。怀里抗美睡的香甜,她轻轻的摸了摸孩子的小脸,手又放在了肚子上。
这日子总得要过下去的吧。
这几天厂里都在议论范云清回来的事,都等着看笑话呢。
结果没有!
什么笑话都没有发生。
林雨桐周末去新的职工大学上课的时候,还看见新学校这边,门房里有人了。
四爷认识这人,还递了一根烟过去。
林雨桐这才知道,这个五十往上的看门人,儿子是烈士。如今孤苦伶仃的只剩下他一个了。之前建厂的时候,也给他安排工作了。跟林雨桐科室的刘七娘一样,是安置烈士家属的。可这老爷子也是运气不好,工地上摔了一跤,胳膊腿都骨折了。这一养就是大半年。厂里倒是啥都管了,可这老爷子伤好了,自己倒是跑回老家去了。
据说是范云清翻看建厂初期的人事科的资料,把这人给找出来的。
她甚至亲自去了这人的老家,了解情况。毕竟,她还在工会兼职着呢。说起来也是本职工作。
到了这个叫吴三树的人的老家,才知道,这人回来,是因为老家还有一位隔房的婶子要照看。这婶子呢,是一位英雄的母亲。她亲自将三个儿子送上了战场,结果三个儿子都牺牲了。大儿子当年留下一个孙子,老人家把孙子拉拔大了,又送了孙子参军,结果孙子牺牲在了朝|鲜战场上。而早些年,老人一直给部队做军鞋,家里的粮食只留够口粮,剩下的捐给游击队做了公粮。老人手里收着的支队给打的收条,就一大厚摞子。如今剩下老人一个,吴三树就说:“我们吴家,就剩下我跟我婶子了。我不能走,走了我婶子一个人咋办?”
范云清知道这个情况,就去了这老婶子的家里。两人说了一天的话,说了啥也没人知道。反正结果就是范云清认了这老太太做干娘。
回来之后又去了有关部门说明了情况,就把老人的户口给落实了。
户口报了以后,范云清把户口本给老人,老人拿着户口本就哭:“一大家子,如今就剩下我一个了。”
范云清就试探着道:“您要是愿意,我把抗美还有我肚子里的这个不知道是闺女还是小子的都落在您名下。给您做孙女孙子!我的事您也知道了,孩子他爸那……之前人家就有儿有女的,对这俩孩子也未必就……再加上我这样的出身,以后还会不会被查我也不知道。干娘,我不骗您,我是有几分私心,我不想叫孩子跟着遭罪。您要是觉得行,叫孩子改姓都成。”
啊?
老人看向范云清:“当真?”
范云清点头:“当真!孩子们他爸跟那么个女人再婚了,这要是不出事则罢了,要是出事了,孩子们免不了被牵连。您要是觉得为难,我再想办法……您要是……”
“不为难!”老人看着一脸懵懂的抗美,“我有啥可为难的?活到我这份上,还怕啥啊!就把孩子过继过来,连名带姓的改了。从此没有啥洪抗美了……我孙女叫吴荣。是我吴家的孩子,是我吴家的荣耀。”
范云清摸了摸抗美的头,这次是真笑了:吴荣,是个好名字。吴家的荣耀必能庇护与你,也盼着你真能成为吴家的荣耀。
她喊吴三树:“吴大哥,吴大哥,快来。”
等吴三树进来了,范云清就叫抗美,“快!跪下给奶奶和大伯磕头。从今往后,你不叫洪抗美,记住你的名字,你叫吴荣。”
吴三树看向老婶:“这……”
吴老太却笑呵呵的把孩子扶起来:“好!我吴家又有后了!”
范云清又跑了一次派出所,这次直接找了大原,把事情给说了,“看能不能给办。”
能办?怎么不能办呢?手续没那么繁琐。
吴家的户口本上,第一页是吴老太,第二页是吴三树,第三页是吴荣。
吴家一门,光是烈士就五人。就算是把范云清肚子里的这个加上,活着的才四个人。烈士比活人多。
大原回去就跟常秋云把这事给说了:“……我早说过,她不是简单的角色。”
确实!谁都没想到,范云清会这么安排。
洪刚找范云清:“这事,你怎么不跟我商量呢。”把孩子过继出去,自己作为孩子的亲生父亲,是有知情权的吧。
范云清有几分歉意:“……这事怪我。你不知道,我一看见干娘,就想起咱们那些牺牲的战友。尤其是我这种战地护士……就看着自己的战友在自己的面前慢慢的死去。他们嘴里念叨着家里的父母……老太太又确实是稀罕抗美,我脑子一热我就……也没来得及跟你说……”
一提起那些故去的战友,洪刚啥也不说了。活着就是运气,还想着后人不后人的,牺牲了那么多人,又几个留了后人了?
他点头:“也好!只要老太太高兴就好。”
老太太因着有了孙女,确实是瞧着精神更矍铄了,每天牵着孙女的手,送孩子上托儿所。得闲了,手里不离针线活,给大的做完给还在肚子里的这个做。
没几天工夫,吴老太跟林老太倒是相熟了起来。
林雨桐都笑:“怎么就成熟人了?”
老太太就说:“……到了这岁数上了,孤苦伶仃的怪不容易的。要是没个后辈,你说活着有个啥趣呢?如今呢?那边需要有这么个老太太,很多不好解决的问题,有了吴老太就都好办了。而吴老太呢,瞧那身子骨,没病没灾的活个一二十年也不一定。真到了她不能动的时候,这亲手抚养照顾长大的孙子孙女,对老太差不了。她庇护孩子们长大,孩子们要是有良心,好好给她养老,贴在一起过日子,总比一个人冷清着好。”
也是这个道理。
不过范云清确实是挺叫人刮目相看的。
李翠翠在范云清回来之后,也不高傲了。见了人又开始躲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雨桐总觉得李翠翠其实是有些怕范云清的。
被范云清的事一打岔,时间就又是大半个月过去了。
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