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府,梧桐苑。
曹颙坐在床头,看着直接登堂入室的十六阿哥,笑着说道:“怎么也不先通报一声?得容我换了这身衣裳,汗津津的,仔细熏坏了你!”
十六阿哥挑了挑眉毛,道:“什么熏不熏的,没那么多规矩!这般过来,还担心扰了你休息,被大侄女嗔怪;要是再折腾你换衣裳,我这做叔叔的怕就要被当成不速之客了!”
说话间,他打量着曹颙的神色。
却是双颊凹陷,脸色晦暗,瞅着让人难受。
十六阿哥随手拉了把凳子,在床边坐了,皱了皱眉,道:“我看了你的方子,怎么虚成这样?不是说之前那次只刺下不及二寸深么?既是你身子不舒坦,为何还要逞强,就是在口外休养些曰子,又能怎地?莫非,这朝廷上下,没了你曹颙,就没人为皇阿玛分忧了?”
一连串地责怪,却是满怀关切之意。
曹颙刚想要说话,却是觉得喉咙痒的厉害,忙捂了嘴巴,“咳”了两声。
十六阿哥见了,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曹颙转过头,捂了口鼻,看着十六阿哥道:“十六爷还是坐远些,仔细被传染了伤风,到时候可不是我的罪过?”
十六阿哥横了他一眼,高声道:“哪那么多废话,爷的身子骨向来好的,哪里会像你这般,大姑娘似的,丢人不丢人?”
曹颙在病中,神经有些衰弱,听着十六阿哥的高声,只觉得脑袋震得慌,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他忙扶了头,苦笑道:“我的十六爷哎,这病也不是我盼的,您且少说两句,就让我清静清静。”
十六阿哥见他如此,颇为担心,道:“行了,等你好了再说了。只是瞧着你这模样,怪让人不落忍的。请的太医是哪位,医术如何,要不要往太医院再叫个过来瞧瞧?”
“是我们家惯用的老人,莞县陈氏的子弟,在太医院里排得上名号的。”曹颙回道。
“是他啊,那应还算妥当。”十六阿哥应着,见曹颙的精神有些不足,便没有久留,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先出去了。
到了外间,看着满堂的补药,十六阿哥对初瑜道:“是药三分毒,好生问问大夫,挑着给曹颙滋补滋补。”
初瑜应了,十六阿哥原说想要去探望李氏,不过想着还在月中,就不了了之。
他四下看了看,道:“孩子们呢?不在这边院子?”
“原在这边,怕将伤风传染给孩子们,昨天都迁到其他院了。已是使人去接了,让他们过来给十六叔见礼。”初瑜回道。
十六阿哥道:“也不是外人,不必将那些个虚礼。下次再见也使的……”
话音未落,奶子们已经抱着孩子们过来。
十六阿哥的脸上立时添了笑,上前摸了摸天佑的头,又捏了捏恒生的小脸蛋,道:“两个淘小子,还记得爷是哪个么?”
跟两个小哥俩说过,又看了看天慧。
看到着天慧小脸上失了光彩的眸子,十六阿哥想起上个月夭折的嫡子,不禁心如刀绞。
老天待自己何其薄,却是连个余地都不给自己;这样说起来,曹颙也算是有福泽之人。
十六阿哥忍了悲痛,解下荷包,递到初瑜面前,道:“晓得你们家不缺这个,不过我这来的匆忙,身边也没见面礼。这半包珠子,是我从太医院那边淘换过来的。都是一等一的,却是不知道什么缘故,没有入珍玩库,而入了御药房。这么大、这么圆的珠子也少见,要是磨了粉入药也忒糟蹋东西,给孩子们串了玩吧。”
初瑜忙榭过,双手接了,叫丫鬟拿了空匣子过来。
因这装珍珠的荷包半新不旧,是十六阿哥常戴的,福晋们亲手绣的,所以还得归还。
她将珍珠倒进了空匣子,目光所及,却是不由一怔。
都是小拇指盖大小的珠子,个个圆润得紧。多是白色珠子,还有一些是黑色珠子,看着不是凡品。
她出身王府,也见过些好东西。
这珠子却是让她觉得有些沉,因为这珠子看着大小均匀,极少瑕疵,看着同曹家自家珠厂出来的一等珠一般无二。
“叔……姥姥……姥爷……”天佑也是大半年没见过他,有些拿不住,嘴里小声嘀咕着。
十六阿哥在边上听到,不禁失笑,蹲了身子,弹了下天佑的脑门,扳着脸道:“这叫什么话?那句姥姥且省了,要不小心屁股开花。”
天佑只是笑,恒生却上前一步,长着小胳膊,护在哥哥身前,看着十六阿哥,道:“告诉父亲,打你……”
十六阿哥被他的模样逗笑了,带着几分戏耍之心,问道:“怎么打?就你父亲现下那模样,两个也不是爷的对手啊!”
恒生见十六阿哥笑得得意,小脸上失了笑意,转过头去看初瑜。
初瑜笑着说道:“这是你叔姥爷,同你说着玩呢,快叫人。”
恒生却是不肯叫,看着十六阿哥,像是也察觉出受了戏弄,小脸涨得通红,低声道:“叔姥爷,不能,打哥哥……”
天佑上前,抓了弟弟的手,像个小大人似的,说道:“叔姥爷说着玩,不打人,上次还给咱们带好吃的,弟弟忘记了?其中那个黑芝麻糖,你是最爱吃的。”
“黑芝麻糖?”恒生似乎有些想起来了,伸手抓了抓后脑勺,笑了两声没有再说话。
天佑“咳”了一声,走到初瑜跟前,拉了初瑜的手,小道:“母亲,咱们请叔姥爷再带些黑芝麻糖过来,成么?弟弟爱吃那个,左成他们与小姑姑也是喜欢的。”
初瑜摸了摸儿子的脑袋,笑着说道:“你父亲见你们爱吃那个,已经从宫里淘换了方子,已经使人制了不少。只是怕你们吃多了坏了牙,不让你们见天吃。”
天佑闻言大喜,十六阿哥在旁听了,对初瑜道:“说起这个,你也忒小心了些。宫里别的不说,这各色方子却是不缺的。像那些点心吃食,既是淘换了方子,修修改改,去了忌讳后,就搁你的稻香村铺子卖又能如何?你这边却是规规矩矩的,就赚那几个辛苦钱。”
“额驸说要知足,不可贪心,省得失了本心,弄得不伦不类的,徒惹人笑话。”初瑜回道。
十六阿哥点点头,道:“这样也好。不招摇,也省心。”
初瑜迟疑了一下,问道:“十六叔,这些珠子……是药材?是不是太名贵了些,这几年京里珠子贵,这半包下来,也有百十来颗。这是不是留着给太后与后宫主位们养颜用的,这般给了我们,十六叔别再担干系。”
十六阿哥挑挑眉道:“不晓得是哪个做了手脚,这指定是高价收到库的,随后真要是用到这味,指定用小珠子换了。不只珠子,就是其他稀缺的药材也是如此,这不算什么新鲜事儿,要不然那些个混蛋靠什么捞银子?难得今儿过去时,正赶上他们新购的药材入库,却是便宜了咱们。”
说起这个,十六爷又少不得嘱咐一句,道:“要是所料不差,这御药多赏赐到你们府的消息传出去,指定会有肥羊上门。到时候就让曹颙看着宰吧,能收回些银钱却是最好。”
初瑜听了,却是觉得不妥当。
毕竟是宫里赐的,要是敢变卖的话,说不定御史那边就有“大不敬”的帽子扣过来。
十六阿哥见她犹疑,笑着说道:“谁要你们上街摆摊去不成?挑着几种名贵的,留下半斤八两,当成是御赐的。剩下的,就好生动动脑子,想个圆乎的说辞过去。”
叔侄两个说完话,十六阿哥便起身回去了。
等曹寅回来,晓得十六阿哥“奉旨”探视,少不得代儿子写了谢恩折子。
*东华门外。太医院生药房。
看着被十六阿哥“洗劫”半空的库房,九阿哥的脸都要绿了。
他只觉得心头火起,指了指那战战兢兢的库房大使,厉声道:“这今儿头午入的药材,都没了?”
这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今天上午入库的药材没有十车,也有八车,得有个几千斤。
就算十六阿哥拿得再多,带的人手有限,提溜个一两百斤也就到头了。
不过,恰恰被提溜走的,都是值银子的,像什么冬虫夏草、麝香、西红花、燕窝、野山参,熊胆、人参果、天山雪莲、海龙、、玳瑁、豹骨、冰片什么的。
有的东西,外头的市价却是一两要值个百两金子。
这次新药入库,是将明年一年的量都采购出来了,这少说也值个十几万两银子。
要说十六阿哥将新药都取了,九阿哥这边还能找个借口,将这些药追回来。因为生药库这边的规矩,是所有上等药材要预留出二斤来,省得皇上、太后等人用药时匮乏。
用到一斤时,要另行采买。这最后一斤,却只能给帝后入药,其他人病得再病,也没资格动用。
偏生十六阿哥掌着内务府,对一些规矩门清,每种好药都留着两三斤下来。
这个数目字,九阿哥想要动手脚,却是太难了。
“这个老十六,曹颙那小子装病,他也跟着装疯不成?他要做什么?”九阿哥想着这凭空飞了的十几万两银子,不禁觉得肉疼,咬牙切齿的咒骂道……*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