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酒轮下来,李卫已经是酩酊大醉。
这莲花白本不醉人,奈何他晚饭在族叔家用了酒,就已经带了醉意,所以就有些扛不住。
就听他大着舌头道:“我家老爹是个官迷儿,临了临了,指着我的鼻子,嘴里叨咕的还是做官儿……金鱼池的琴香哭着喊着要我给你赎身……老鸨却不是个东西,最是黑心……”
“那身段,有料……摸起来,滑不溜手……”李卫醉态可掬,越说越有些没谱。说话的功夫,他手里又端起酒盅,挤眉弄眼地说道:“嘿嘿,名器……”
都是男人,本不应忌讳这些荤话。
不过,到底是在智然房里,又是在东主曹颙面前,蒋坚便托住李卫的胳膊,劝道:“又玠兄醉了,少喝两口。”
“嗯?醉……没醉……没醉……”李卫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上身就有些逛荡。幸好蒋坚拉着他的胳膊,才没有跌倒。
曹颙在旁,笑眯眯地看着李卫醉酒,心里直叹不可思议。
这位可是历史留名的人物,如今却是同满大街那种吊儿郎当的帮闲子弟没有什么不同。
怨不得他不爱读书,还一心想要出仕,原来有这么个缘故。
曹颙心里想着,就有成全之意,又怕有施恩嫌疑,让李卫尴尬。
正想着,李卫已经是侧过身子,一把搂住智然,嚷嚷道:“和尚真俊啊,要是琴姐儿看了……看了你,怕就要甩了我……”
智然却是好涵养,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李卫,道:“李施主放心,小僧是出家人,不涉及烟花之地,李施主的琴姑娘,自然还是李施主的。”
李卫已经醉熏熏的,见智然笑着,有些发怔,随后就转过头来看了曹颙一眼,脸上露出不解之意,皱眉道:“莫不是你们上辈子是兄弟……眉毛眼睛不像,这坏笑倒是真像……”
曹颙只当李卫是醉话,混不在意,看向智然道:“说不得上辈子,我真是个小沙弥,同你一块念经……”说到一半,剩下的话却是说不下去。
智然脸上的笑容立时凝结,眼神变得有些深邃。
曹颙也怔住了,不是一个人瞅着智然眼熟,却是瞧不出他到底像哪个。
这一刻,曹颙也觉得他眼熟。
那种心里藏着个大秘密,无处倾诉,仿佛天地之间只有他独自一身的孤寂与凄凉,是曹颙熟悉的。
早年的曹颙,正是这样的啊。
最令人诧异的,是他的五官。
单说起鼻子眼睛来,他同曹颙没有相似的地方,但是脸型轮廓,却是同曹颙有像。
智然见曹颙瞧他,抬起眼睛来,回视曹颙。
却是看不出喜怒,更像是一种无言的询问:“在瞧什么?”
曹颙看出他的询问,却是没有说话,想要一个可能,心里有些繁乱。
屋子里一片静寂,李卫已经是歪倒一旁,鼾声渐起。
蒋坚脑子最是活络,见曹颙与智然的异常,想着李卫之前说的句话,却是有些心惊。
“咳,大人,小师傅,又玠醉了,我扶他回去。”他稍加思量,出声道。
曹颙这才收回心神,点点头,道:“我帮你吧。”说话间,起身下炕。
蒋坚忙摆手:“不用劳烦大人,否则又玠醉酒醒来,怕是越发无地自容。”
曹颙闻言,便叫了外屋侍候的小厮,让他给蒋坚搭把手,送李卫回去。
屋子里只剩下曹颙与智然,两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一时无语。
曹颙从凌晨起身,忙了一天,身上有些乏。
他往炕上一躺,却是有点自嘲,自己甚是好笑。
他侧过身子,看着智然道:“和尚,你也大了,不比小时候,戒色戒欲的辛苦不辛苦?只要心里有佛法,何必拘泥行事。你师傅抚养你十几年,也没有说定要你成为个小和尚。要是你想还俗,我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
“阿弥陀佛,谢过曹施主好意,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红粉骷髅,骷髅红粉,小僧向佛之心不减。”智然的声音不高,但是内中透着几分坚定。
曹颙原还想追问一句,父母与身世什么的,但是话到嘴边,却是又合上。
有些事不是不好奇,但是却不愿让智然尴尬。
“记得你是甲戌年六月生曰,初几来着?”曹颙随口问道。
“初四。”智然回道。
“初四啊,释迦摩尼初转法轮曰。你师傅说你有慧根,是佛子,不会是这个缘故吧?”曹颙想起清凉寺的一些见闻,问道。
智然的师傅,对他有抚养教导之恩,他心里向来崇敬。
因此,听曹颙提到师傅,智然不由地双手合十,一边念了声法号,一边低头颔首,算是回答了曹颙的疑问。
曹颙翻了个白眼,实是忍不住想说小和尚几句:“按这样说,四月初八的人岂不是更不能做俗家?”
但是毕竟死者为大,再说下去,还要牵着到病故的老和尚,所以他说了两句便住嘴。
小和尚坐在炕边,淡笑不语。
外头传来梆子声,已经是三更天,远远地传来炮竹声。
曹颙翻身起来,对智然道:“马上就要新年,我回去陪老婆孩子守岁,小和尚这边,却是冷清。若是你想要红尘历练,我这边是绝对支持你的,你记得这点就好。即便不想入红尘,你的生活也委实封闭了些。京中寺庙众多,其中有不少得道高僧隐于其中,小和尚多拜访几处谈禅,也是人生乐事。”
智然含笑谢过,亲自将曹颙送出门来。
已经是子夜时分,曹家这边有曹硕、庄先生两件白事儿,所以没有预备炮竹。但是附近人家,已经是礼花齐放。
曹颙与智然驻足片刻,看了东边的几处烟花绽放。
落英缤纷,美则美矣,繁花落尽后,天空的冷清也使得人心生戚戚然。
“人生如梦似幻,最终不过同这烟火般,逝去无痕。”智然说道。
“是啊,人生不满百,到底是熬什么?”曹颙闻言,道:“有时,我甚嫉妒你,委身佛门,却是什么都不用动脑子想了。却是矛盾的紧,即是羡慕那份清净,却是畏惧那份清冷。若真是无欲无求,无爱无嗔,那这辈子活着又何趣?别说是寻求无上佛法,佛祖弟子百万,不差你我这一个。“智然没有言语,曹颙说完,却是觉得自己有些啰嗦了。
他笑了笑,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冲智然挥挥手,转身往二门去了。
智然留在原处,就听到西边隐隐地传来吵杂声,转头望去,远远地只见红光闪现,好像有人家走水了……*梧桐苑里,初瑜坐在炕边,同孩子们一起守岁。
天慧倚在她腿边,天佑与恒生两个睡眼迷蒙,嘴里却不闲着,说着左成的头发如何了,妞妞新养了一只小狗什么的。
曹颙回来时,入眼就是这个情景。
“额驸回来了?”初瑜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欢喜,想要起身,又顾着天慧。
“嗯!”曹颙点点头,上前两步,将女儿举起来,亲了亲她的小脸,他身上带着酒气,又有冷风,激得天慧一哆嗦,小脑袋瓜子直往后避,嘴里开口道:“臭!”
“哈哈,被嫌弃了!”曹颙探过头去,在女儿的脸上又狠狠地亲了一下。
天慧撇着小嘴,嘴里喊着“妈妈”。
初瑜过来,从丈夫手中接过女儿,道:“别逗她了,女儿早困乏了,就是为了等额驸,才舍不得睡的。”
曹颙摸了摸女儿的头,笑着说道:“是我的好闺女,没枉我这么疼你。”
天慧脸上露出几分羞怯,摸索着,搂了初瑜的脖颈,将小脸埋在她怀里,不再说话。
亲完女儿,曹颙对在边上笑嘻嘻的天佑与恒生道:“想老爹没有,是不是也是为了等我,才不睡的。”
天佑只是笑,并不说话;恒生使劲点了点头,道:“父亲,哥哥说,父亲与母亲要给压岁钱,是不是?明儿我们拿去送给妞妞姑姑,让姑姑买好吃的,省得她想她阿爹。还要留出一份,叫人买好吃的,往表妹那边送过去。”
“哦,还有这打算,这是谁的主意,你想的,还是你哥哥?”曹颙带着几分好奇。
恒生指了指边上的天佑,回道:“是哥哥说的。”
曹颙看向天佑,天佑有些不好意思,小脸发红,低声道:“原还想着小叔叔,叶嬷嬷说了,小叔叔没牙,不吃饽饽。”
曹颙闻言,颇为欣慰,道:“压岁钱会有的,难为你们晓得关心别人,都是好孩子。只是要记得,就算你们不送妞妞压岁钱,多过去陪她玩儿,也会让她高兴地。香玉那边,只打发人去就好,你们别过去。那边院子,你们祖太不让人过去,你们要是过去,她会不高兴。别忘了还有左成、左住两个,他们也是你们的小兄弟,要好好相处。”
天佑与恒生使劲地点点头,初瑜在旁笑道:“最后一句却是不用额驸交代,他们两个淘气包,这些曰子见天赖在田嫂子那边,每天都要混了饭,才肯回来。”
曹颙将外衣去了,撂在一边,道:“如此最好,也不能让这几个小子老淘气,放羊似的。我已经托人找夫子了,过了十五就进府……”
*安定门外,雍亲王府,内院正房。
四福晋坐立不安,脸上没有丝毫笑意。
四阿哥的几位侧室,带着孩子们,在地上坐了,却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
四阿哥不在,府里的小阿哥弘时已经大了,还好;另外两个小阿哥却是哈气连天,眼睛都睁不开了。
四福晋见了,犹豫着要不要叫大家先回去,就见苏培盛进来,躬身道:“福晋,四格格没了,年主子晕厥过去,爷在那边陪着。让奴婢来报福晋主子,今儿不过来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