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哗哗——”
夜公子愣在雨夜凄清的街头,恍惚间只觉雨声听不大真切,似乎是被自己隐隐仓皇的心跳声淹没了。
他明白了。
那个女子,分明就是想将他支走。
正觉得心烦意乱时,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看来电显示,是母亲的电话,他淡淡接起:
“妈。”
“君君啊,我带白小姐来你酒吧了,想过来请白小姐喝点东西,你怎么不在呢?”他不觉更加烦躁,眉头紧蹙着,转身径直朝酒吧走去。
“有事出去了,马上回去。”
有些话,也该说清楚了。
酒吧已经开始营业,已有几桌客人。
他钻进吧台,一眼便看到了母亲和白思慧坐在吧台角落里,而那个姓白的,竟坐在那个女子的专属座位上,他径直走过去,来不及打声招呼,便冷冷一句:
“这个座位,有预约了。”
白思慧愣了愣,她一旁裴母立马笑道:
“君君你回来了啊!什么预约呀,你酒吧不是不接预约的么,我们坐这儿安静,好说话!”不等儿子作何回应,她望向白思慧又道:“小慧呀,你爱喝什么,让君君给你特调一杯!”
“伯母,没事的,别麻烦。”
白思慧穿着一袭小黑裙,正是由楚墨纯设计的私人订制款,跟她自己常穿的那一款有所不同,她常穿的是吊带的,眼前这个女人穿的是半袖,相比阿纯那一款的优雅娇俏,倒多了几分端庄。然而在夜公子眼里,眼前这个妆容精致气质清高的女子,却是何其刺眼。
“不好意思啊,确实很麻烦。二位慢聊,我去忙了。”
说完便要走,却被母亲一把叫住:
“哎哎,你给我过来!”
他神情淡漠回过头来,不语。
“你过来,有话跟你说!”
然而不等母亲开口,他却率先道:“妈,你跟我出来一趟。我也有话跟你说。”望也不望那个姓白的一眼,他钻进后厨转眼不见,裴母却望向白思慧,歉然笑笑,“小慧,你先自己坐会儿啊!伯母去去就来!”
“没事的,您快去吧。”
裴母这才放下心来,起身追了过去。
后门是有屋檐能避雨的,夜公子站在屋檐下,眺望着眼前幽静的小区掩映在雨幕中,一派凄清,正心烦意乱时,母亲追上来便是一句怒喝:
“你真是越来越不懂礼貌!”
“干嘛不打招呼就来?”
“我来看我自己儿子,还用得着打招呼么!”
“我不是早说过了么,白思慧——我没兴趣。你把她带我酒吧来,几个意思?”
夜公子自始至终眺望着雨幕。
“那是因为你们还不认识,所以我这不带过来给你认识认识么!你倒好!让人家多难堪!昨天晚上一起吃饭,就叫人难堪!我看你是欠揍了!”
“她难堪。关我屁事啊。”
“我说——你是长大了,翅膀硬了是吧?”
夜公子只觉心头倏然腾起一股无名火,口吻也是满满的怒意:
“对,我都29了,翅膀再不硬都该老了!”
“扑哧——”
裴母却被他这句话逗笑,“你也知道自己都29了?老大不小了!你这婚事,全家人都很上心,你能不能让我们省省心,好不容易给你找了个门当户对的白小姐,人家又是海归,名牌大学毕业,自身长得也漂亮,你怎么就瞧不上呢?”
“不是瞧不上。要我说多少遍啊,我有喜欢的人了!”
“楚墨纯?”
“知道还乱给我安排?!还不赶紧的,跟我爸商量商量,上门提亲啊?!”
裴母又被逗笑了,瞪他一眼,却满目宠溺。
再度开口,口吻缓和不少:
“你跟楚墨纯之间,爸妈不是不懂,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好,难不成,她自己还没告诉你么?我跟你爸给你安排白小姐之前,提前问过她了啊,早都打过招呼了,要不你以为,我们还能乱点鸳鸯谱?”
“什么?您说什么?”
夜公子没太反应过来,满面惊愕。
“你们跟阿纯,打过招呼了?什么意思?”
“就是提前问过她了啊,就昨天下午,我抽空给她打过电话了,电话里问过她了,我问得很直接,她呢,一贯也很爽快,电话里说得很清楚,说跟你之间,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没有别的,所以晚上我跟你爸才安排了白小姐的饭局啊!”
“……什么?”
夜公子仍没反应过来。
这一连串信息量,实在是巨大……
“所以……”
“所以呀,傻儿子,你跟楚小姐之间……”
“不可能!”
夜公子斩钉截铁,“阿纯又不傻,这么多年,不可能没感受到我的心意,她对我……也绝对不可能只是……不可能!您是不是还跟她说别的了?”
“没有,真的没有,妈妈还能坑你不成?”
“那……她有说别的么?”
“倒是说了一句……”
“说了什么?”
“说祝你幸福。”
“……”
夜公子蓦地哑然,顿觉整个胸口都被堵住了,有难以名状的情绪翻涌着,恍惚又叫他听不清那漫天的雨声。
原来——
有些话听起来像是祝福,却那么伤人。
他一时无言,裴母蓦地一叹。
“唉,楚墨纯这人啊,咱确实也不敢高攀。虽说咱家条件也不错,可是跟楚家比起来,确实还差了一些,她父亲楚修延——向来也是很强势的人,估计也不会同意把女儿嫁到咱们家来,也许早就给她安排好了婚事呢。”
夜公子持续无言,双眸隐隐泛红。
裴母疼惜地望他一眼,又一叹。
“所以,你就忘了楚墨纯,跟白小姐试着相处相处吧?万一能培养出感情来,不也皆大欢喜么,白小姐对你印象很不错。不过你放心,在你们培养出感情来以前,爸妈是绝不会逼你们结婚的!行么?”
夜公子又是半晌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蓦地也是一声长叹。
“可是……”
伴着雨声,裴母听得清清楚楚,他的嗓音有些沙哑,似是泛着哭腔,“有些人住在心里太久了,怎么能说忘就忘呢……”
硬要忘,是要把整颗心都掏空啊。
阿纯,你我之间,难道真的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么?
你是不是……
有什么话,忘记了说?
为什么这么短的时间,有些事情……
却是剧变?
酒吧里,白思慧招手叫来一个酒保,开门见山便问:“请问一下,是不是总有一个穿小黑裙的,就是跟我这身衣服差不多的,一个女人,总坐在这里?”
一怔,酒保顿时恍然。
“没错!是有一个!”
那人,他们酒吧里没人不认识,虽说不清楚究竟是何方神圣,可是,对于老大来说好像是很特别的人。
“那个人,可是姓楚?”
不等酒保回答,那对母子已经回来。
酒保很是识趣,不再多言便离开了。白思慧也不在乎,而是望向裴母,话锋一转道:“伯母,时候也不早了,有些话,我想单独跟夜公子聊聊,您看,方便么?”
裴母愣了愣,立马反应过来。
“方便方便,那你们慢慢聊啊,确实也不早了,伯母就先回去了!”
“伯母,谢谢您。”
“没事没事,你们好好聊啊!”
裴母摆摆手,朝儿子使了个眼色,这才走了。
夜公子正要开口,只见白思慧竟起身换了个座位,歉然一笑,“这个座位,我不知道是有预约的。我没有别的意思。”
搞什么?
夜公子有点惊愕。
“怎么,不给我来杯喝的么,不用特调,莫吉托就行。”
沉吟片刻,夜公子点点头。
莫吉托很快调好,他放到她面前,淡淡道:“无酒精的。喝完了这杯,白小姐还是早点回家吧。”
白思慧倒不惊讶,端起便喝。
“果然名不虚传啊。”
“你到底想说什么?”
夜公子有点不耐烦,白思慧却淡淡一笑,又喝了一口,这才道:“我还在法国留学的时候——”见夜公子的神情稍稍惊愕,她无奈摇了摇头,“昨天吃饭时我就提起过了,我也在巴黎留学,你都没仔细听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痛快点!”
她在哪留学,关他屁事啊!
“你态度不用这么强硬,我昨天就能感觉到,你对我不感兴趣,所以,我也不会纠缠。这点下限,我白思慧还是有的。只是有些话,我觉得有必要说清楚。”
“你倒爽快,可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
“关于楚墨纯的——你不想听?”
“关于阿纯?怎么,你认识她?”
“谈不上多熟,只是在巴黎时跟她见过几面,她是我很欣赏的一位设计师,我穿的这身裙子,就是她设计的,不过,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纯粹是因为我很欣赏她,我的衣服,大部分都是她设计的。”
“所以呢?”
“所以,我就想问问你,你喜欢的那个人,就是楚墨纯吧?”
一怔,夜公子忽然冷笑。
“这还用问?你不是看出来了么?”
没想到自己说了那么多,他的态度强硬如旧,白思慧满面笑意逐渐敛去,目光隐隐幽怨。
见状,夜公子的神情愈发冷酷。
“你口口声声说你没有别的意思,我也问问你——既然昨天就看出来了,我对你不感兴趣,你又这么聪明,应该也早猜到了,我喜欢的人是楚墨纯。那,你今天跑到我的酒吧来,穿着她设计的裙子,你几个意思?”
“……”
白思慧无言以对。
“你说你没有别的意思,懵谁呢?”
“……”
“你那点小心思,也就懵懵我妈还行。”
“裴夜君,我跟你好好说话,你非不识好歹么?”白思慧似是忍无可忍,夜公子却不屑而嘲讽地一笑。
“对,就是不识好歹。”
白思慧再次哑然。
“我的态度,你要是还不明白,我再说得明白点。我这人中文不太好,以免回头你有什么误会。我跟楚墨纯呢,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我这辈子,非她不娶。裴家跟楚家,关系一直也很好,所以,不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没有你,没有你们白家介入的余地。昨天的饭局,就当一场闹剧。我不往心里去,你也别往心里去。”
他的口吻简直不痛不痒,白思慧却忽然冷笑。
“呵——你是可以不往心里去。你当然可以不往心里去。”
可是……
她怎么可能不往心里去?!
夜公子耸耸肩,仍一副不痛不痒的模样。
“我说得够明白了么?”
“行,裴夜君,我本来还想着,两家联姻不成,至少可以交个朋友,如今看来,也没有必要了,是吧?”
“从来就没有必要。”
白思慧顿时涨红了脸,愤愤提起包来。
“哼!”
冷哼一声,起身气冲冲便走。
虽然下着大雨,酒吧的生意却丝毫不受影响,早有人注意到夜公子不知在和什么人交谈,气氛似乎很紧张,等那个身穿小黑裙的女人一走,立马有人议论纷纷。夜公子却旁若无人般,迈着大步便朝门口走去。
“老大——”
一个酒保追上来,赶紧叫住他。
“您哪去?”
“我还有事,今天酒吧就交给你们了。”
作为老板,酒吧自然是不需要他每时每刻都在的,调酒师也不只他一个,酒保点点头,丝毫不意外。只是今夜慕名而来的顾客,怕是要扑个空了。只见老大拿过伞,推开门径直冲进了雨幕。与刚才那个女人,是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去的。
夜公子迈着箭步,径直朝药店走去。
不管阿纯到底是为了什么疏远他……
他该做的,还是要做。
就像该说的,早晚也要说。
他已经拖了那么多年……
不能再拖了。
与此同时,私立医院里。
病房里,何雪艺哭得声嘶力竭,两个年轻的小护士按住她的手脚,又给她打了针镇定剂,她才勉强安静下来,却拽住其中一个小护士的手,央求道:“求求你们了,就让我见我外婆一面吧,行么,求求你们了……”
“何小姐……”
小护士不无动容,刚要说什么,何雪艺忽又放声痛哭,“求求你们了还不行么!我只想跟我外婆说说话!”
“这样,我们去跟苏先生请示一下,可以么?”
“苏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