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两点，苏沐扬惊醒。
已成条件反射，他轻轻下牀，冲出卧室直奔客厅的浴室，还不等思绪清醒，一阵猝不及防的呕吐，紧接着又是一阵，这才清醒，淡定地冲水，看着清水一股脑卷走满目猩红，再淡定地起身。
一边用手背抹着唇角，一边转身。
然后，高大的身子蓦地一僵。
“……”
楚墨真抱着猫咪，正愣在浴室门口。
头顶暖橙色灯光下，她的脸煞白一片。
“真真……”
苏沐扬也愣住了，神色隐隐仓皇。
谁知，女子却比他想象得要淡定得多，直接抱着念真走到洗手池前，拿起漱口杯为他接了杯水，递上来，甚至还淡淡笑了笑。
“你先漱漱口。”
他怔怔接过，她转身迈着沉着的步伐走了。等他漱完口出来，这一次，她递上来的是一杯温水。
“喝点水。”
“嗯。”
他点点头，喝了两口，这才问道：
“你怎么醒了？”
“冻的。”
她淡淡一笑，眸光明亮。
“16度，确实挺冷的。”
他牵起她的手回了卧室，拾起遥控器关上空调，忙将她拥入怀里，安抚道：“别担心，就是胃溃疡又犯了，老孙说只要好好养着就行……”怀中女子点了点头，他不觉抱得更紧。
“所以，南瓜食疗，一个月。”
她的声音闷闷的，他蓦地一僵，轻轻放开她。
还以为她哭了，她却笑得一贯烂漫。
“噢……”
纵使对南瓜多么深恶痛绝，此刻也不敢说个不。
“好，睡吧。”
她率先钻回被窝里，他紧随其后，将她拥紧，“真真……”她却淡淡道，“快睡吧，我有点困了。”她背对着他，感受到他点了点头，随即在她颈后落下一吻，柔声道：
“晚安，真真。”
“晚安。”
许是累极了，他的呼吸很快沉沉地极有节奏地传来。
心知他睡着了，她却缓缓睁开了眼睛。
轻轻起牀，拾起手机，给Simon发了一条微信：
——睡了么？
秒回：
没。
——给我开个门？
OK。
为他掖好被角，她轻轻下牀，走出卧室，轻轻关好门，满腔翻涌的热泪这才冲破了眸底，犹如断了线的珠子扑簌而下。她恍若失魂之人，愣在门外，愣在满室凄清的月光中，眼前一幕幕闪过的，是母亲那张温婉的笑脸。
心如刀割，她下意识捂住胸口。
几口艰难地深呼吸，仍是痛得无法自已。
“真真啊……”
“真真……”
恍惚间，就连母亲的声音都清晰起来。
“真真，又睡懒觉了啊，上学该迟到了，吃了这个荷包蛋再走，糖心的……”
“真真，给妈妈弹首曲子听。”
“真真，妈妈没办法陪你一辈子，阿沐却可以啊……”
“即便是母女，也有缘尽的一天啊……”
“真真，别太想妈妈。”
害怕自己哭出声惊扰了门后睡觉的男人，她忙冲出家门，斜对过，门虚掩着，她进了门，Simon正在玄关等她，见她哭成了那天打翻牛奶时的样子，立马反应过来，轻拍她的背以示安抚。
“苏先生欺负你了？”
她摇头，他又问：
“做噩梦了？”
她又摇头，他又问：
“大姨妈来了？”
她这才点了点头，他会心一笑。
这个梗，他们已经用了不下几百遍了。还在慕尼黑的时候，她也经常哭成这样，当然也有很多回是真的赶上了大姨妈。客厅的落地窗前，两人并肩席地而坐，眺望着窗外苍茫的夜空，静默无言。
“我梦到我妈妈了。”
不知过了多久，平复下来的楚墨真淡淡开口。
“乔婉？”
“嗯。”
“梦到什么了？”
“我们之间的一些日常，都是曾经发生过的……很多事我也以为我都忘了……结果，原来我记得那么清楚，只是太痛苦了吧，所以潜意识里，都被我自己封闭起来了……然后我就醒了，我看到阿沐在卫生间呕吐……而且，是带血的那种吐……”
说着，又是一阵心如刀割。
Simon这才回头，肃然地望她一眼。
“胃病又犯了？”
“应该是，可是……我一直不知道，原来他的病这么严重，我以为只是胃溃疡……当然也有可能就是胃溃疡又犯了，可是……我妈妈胃癌初期，也是这样的症状，我真的吓坏了……”
那一瞬间，她差点就觉得，整个天都要塌了……
可是……
正是妈妈的离世让她明白……
这种时候，她更要沉着更要冷静。
她一定不能让那个男人看到自己在哭……他胃口已经那么痛了，她不能再让他心痛……每一个病人，在经历的都是肉体与精神上的双重折磨啊……病痛的折磨，以及眼睁睁看着所爱之人为自己担惊受怕的精神折磨……
“没事啊，就算是真的生了病，现在医学都这么发达了，好好治疗，肯定能治好。”
Simon忙劝慰，她轻轻躺在了地上。
“可是，一想到他会那么难受……多希望自己可以替他承受那些疼痛……我又不怕疼……真不怕。”嗓音又泛起浓浓的哭腔，可她真的不想再哭了，几口深呼吸，勉强咽下满腔热泪，话锋一转：
“你又是为什么没睡呢？”
“我也是做了个梦，梦到了尚天，然后就醒了。”
Simon也躺了下来，“我把《碟中谍》几部全追过来了，阿汤哥真帅，我多希望，他也是那样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不管经历了什么，最后总能化险为夷……”
“他一定会没事的。”
“所以，苏先生一定也会没事的。”
两人都没再说话。
楚墨真翻了个身，望着平日里见惯的景象在眼前倾倒，索性放空。
Simon转身翻向另一边，同样放空。
梦醒后，他恍惚想起了苏先生曾在手账上写过的一句话：我觉得自己就像一根绷紧的弦，哪怕一丝再微小的力量都能让我绷断。
只有切身经历过了，他才知道……
苏先生在写下这句话的时候，究竟是多么多么多么绝望……究竟是多么痛，才会觉得自己像是绷紧的弦。
才会觉得，下一秒就要崩溃了……
下一秒……
就要绷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