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暑假,她和他几乎整天黏在一起。
表侄降生了,她是表侄的姑姑,按理说,他身为她的男朋友,是表侄的准姑父,可他偏要吵吵着要做表侄的干爹。
“辈分太乱了啦,你是我男朋友,侄子往我叫姑姑,你干嘛非要做他干爹呢?姑父不好么?”
“一边做姑父,一边做干爹,这两者冲突么?谁说两者不可兼得?他一三五叫我姑父,二四六叫我干爹,周日随心情!不是很好么?有毛病么?”
“……”
她无言以对。
“你奶奶的!别太贪心行不行!”
5201,尚天忍无可忍,“都是姑父了还不够?!干爹,应该是我和Simon做!”
“哈哈哈!你们想得美啊?大哥才不会同意吧?一对基佬做他儿子的干爹?就怕将来孩子长大了会问,他为什么会有两个干爹,而没有干妈呢?哈哈哈,到时你们怎么解释呢?”
“基佬怎么了?”
Simon幽幽插嘴道:“没关系啊,他要是想要干妈,我可以做干妈啊,我不介意。”
“我擦?你们想过他的感受么?你们是不介意,他不会介意么?”
正在几个人吵得不可开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咚、咚、咚。”
听节奏,就知道是苏大哥。
孟皓尘一个箭步窜上去开门,谄笑,不等他开口,苏沐扬淡淡道:“你们别吵。他根本不需要干爹。爹,有一个就够了。”
说完,转身便走。
“……”
他愣了好半天,忍不住感慨:
“擦,亲爹就是了不起啊。”
关门回来,他一把揽过Lolly的肩,“哼,没关系,我可以和我们家小萝莉自己生一个混血宝宝,我也要做亲爹!不做干爹了!”
“你自己的孩子,你当然是亲爹呀!”
这不是废话么?
他俯身正要吻上去,尚天指着门口幽幽道:
“恩爱,给我出去秀。”
“哈哈哈,出就出!走了走了,我们看电影去咯!”
出了门,烈日当空。
盛夏,偏偏又是下午两点,一天里最热的时候,从小区到不夜城十分钟不到的路程,两人都觉酷暑难耐。
好不容易钻进商场里,十足的冷气扑面而来,Lolly重重一声喘息,复活了。
“最近有什么好电影呢?”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皓皓,我想吃冰淇淋。”
“走,买去。”
两人奔着冰淇淋店去的,路过一家港式甜品店,Lolly却临时心动,想吃杨枝甘露了,最后便吃了顿港式下午茶。双皮奶,杨枝甘露,芒果班戟。期间,孟皓尘再度开启话痨模式:
“你知道么,这些甜点,我都会做的,大嫂也会,你要是爱吃,以后我们在家都可以做给你。对了对了,还有一道甜品,你肯定爱吃的,叫BuburChaCha,是马来西亚很着名的,这是马来语,主要原材料就是椰汁、西米露、红豆,还有芋头,切成块,冰镇一下,超级好吃呀!”
她向来酷爱美食,酷爱甜食,不论来自哪里,只要好吃便来者不拒。
“想吃耶!不如晚上吃完饭咱们试一试好不好?尚天也爱吃甜食,他肯定也喜欢!嫂嫂肯定也喜欢!”
“没问题啊,那咱们看完电影去买食材!”
“嗯嗯!到底看什么电影呢?”
“我看下噢。”
他掏出手机,准备网上购票,“有几个好莱坞大片,有特工题材的,有个灾难片,有犯罪片,科幻也有一个,还有一个超级英雄,咦,这个超级英雄,看起来不错耶?要不要去看?还有日本电影,纯爱的?”
“我都可以诶,好看就行!”
她对电影方面的品位,就像美食。
只要好吃,来者不拒。
电影是只要好看,雅俗共赏。
这一点,跟表哥苏沐扬是截然不同。表哥对电影的品位极其挑剔,能入他眼的电影,必属精品,构图、灯光、剧本、演员,甚至配乐都得是一流的。
她印象很深刻,有一次陪表哥看了一部很枯燥很压抑的电影,德国经典老片,叫做《窃听风暴》,在她看来真的很枯燥,表哥却看得聚精会神,津津有味。
结束后,她忍不住问这部电影到底为什么是经典呢?
表哥只说了一句话:
“配乐就很经典。”
表哥曾也问过她:“如何评价一部电影,好不好看呢?”
那是她16岁的时候,也是一年盛夏。
她想了半天,如是回答:
“只要我能看进去,就是好看呀。”
从那以后,表哥再也不跟她探讨有关电影的话题。
电影方面聊不到一起,他们对日本动漫倒是品位一致,尤其酷爱宫崎骏,每一部他们都看过不止一遍,久石让的每一首曲子,表哥都会弹。表侄还没出生的时候,他每晚为嫂嫂弹琴,除了《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就是一首《天空之城》弹得最频繁。
在去电影院的路上,他们也聊起动漫。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部,叫做《萤火之森》,问他看过没,他说没有,问她是讲什么的,她故作神秘地笑笑。
“晚上没什么事,不如我们一起看呀?”
“好啊好啊,滚完床单看。”
“你……”
她娇嗔锤他胸口,“公共场合啦!”
“公共场合怎么了?公共场合还不能秀恩爱了?”
“……”
有的时候,她拿他真的没辙。
也许,这也是一种甜蜜的烦恼吧?
看了一部爆米花电影,两人去地下逛超市,买了做甜品要用的食材,顺便给尚天发了微信,找他要了晚上的菜谱,两人将晚饭的食材顺便也买了,外加一些零食,饮料,冰淇淋,一人提着两大袋子的购物袋。
回家时,落地窗上已是残阳一片,斜斜的一缕倾泄在靠墙的一角,萌萌正懒洋洋地趴在那晒太阳。
自从表侄出生,念真鲜少跟萌萌混在一起了。
他有了更大的使命。
他要去守候那条新降生的小生命。
“哇,你们买了什么,这么多?”
Simon赶紧接过她手中的袋子,尚天迎上来,接过他手里的。
“晚上要给你们做一道甜品吃呀,嘿嘿,超好吃,大嫂肯定也爱吃的!尚天,你肯定也喜欢!”
“哟?”
尚天看了食材,立马懂了。
“BuburChaCha呀?”
孟皓尘这才想起来,对啊,尚天曾去马来西亚执行过任务,本身就酷爱甜食,肯定研究过当地饮食,这么着名的一道甜品,他不可能错过。
吃过晚饭,也吃过甜品,尚天要去遛狗,他跟着去了,Simon与Lolly很喜欢组团玩VR,据说是尚天不在的那段时间,两人组团打怪兽,已经培养出了深厚的革命友谊,两人便留在家打游戏了。
“尚天,有个问题我一直挺好奇的。”
小区里,他们绕着一座花坛散步,闲聊。
“什么问题?”
“我听Lolly提起过,你以前,是个孤儿,是吧?”
“嗯,没错,怎么啦?”
对于自己的身世,尚天从来不避讳,脸上挂着一贯会发光的笑容。
“就是好奇呀,你不会好奇自己究竟是谁么,自己的亲生父母,究竟是什么人,他们如今又身在何方呢?你偶尔不会想他们么?”
“真的不想诶。在我眼里,我就是没有父母的人啊,他们从小抛弃了我,我为什么还要想他们呢,再说,我根本都不记得他们的样子呀,所以更无所谓啦!至于亲人,苏总,乔小姐,还有Simon,现在又有了萌萌,他们就是我的家人。”
孟皓尘点了点头,“所以你当初拼上性命,也要回到他们身边么?”
“我当初不辞而别,他们都在等我,我当然要拼上性命也得回来啊。”
“既然这么舍不得,当初又怎么会不辞而别呢?”
他想,这个问题,他不是真的要问。
他也不是真的要寻一个答案。
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也心知肚明。
“因为这个世界上,很多事从来都不是我们可以选择的啊,有些事逃避不了,你现在逃避了,它总有一天会从另一个地方重新冒出来,我这人最不喜欢拖拖拉拉婆婆妈妈的,很多事最好一次解决了,一次解决不了,最多两次,不会拖到第三次。我当初不辞而别,是为了除掉我自己的心魔,只有除掉了,我才能更好地生活。”
尚天看似单纯,心智却很老成。
这一点,与他极其相似。
沉默半晌,他话锋一转又问:
“你的过去,Simon从来没有问过么?他不好奇么?”
“我是个孤儿啊,FBI退役特工,这些就是我的过去啊,你们不是都清楚么,还有什么好问的呢,其他事情,无非也关于这两点吧,一个孤儿,一个特工,想也能想得到吧,我的过去究竟是什么样的。Simon不问,苏总和乔小姐也从没问过,这也是为什么我喜欢跟他们相处的原因啊。”
“嗯,这一点我也深有体会。跟他们相处,很舒服。”
“Lolly不也是么,她也不会过问你的过去吧?”
“嗯,还真是。”
他仔细回想了一番,还真没问过。
偶尔闲聊起来会问两句,可是从没有刻意问过。就好像,他的过去并不重要,又或者说,他的过去她并不是非知道不可。
这一点,让他满怀感激。
“对啊。因为你一个来自金三角的毒枭之子,退役特种兵,狙击手,这些就是你的过去啊,我们也都清楚,也经历这么多事了,你这些过去也都能证明是真的,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问的?”
尚天这段话过后,他忽然明白了。
明白了苏大哥这一行人,包括Lolly,为什么会深深地吸引着他,如果非要形容一下,那就是包容和信任,是这种被包容和被信任的感觉,叫他深深地着迷。
他们不在乎你是毒枭之子,不在乎你的父亲当初是强占了你的母亲才生下了你,不在乎你是个退役特种兵,见过无数残忍而血腥的场面,这是因为包容,也是因为信任。
是因为信任。
所以你是毒枭之子,也没有关系,你不会伤害他的妹妹。
他终于明白了,原来苏大哥是这样信任他。
最难能可贵的是,这样的包容与信任,不是因为跟你有着类似经历,不是惺惺相惜,同病相怜,纯粹是因为信任。
思忖至此,心尖蓦然淌过一阵暖流,这阵暖流再随着血液,逐渐淌遍全身,化作一股奇异的力量团团包裹着他。
一种坚不可摧的力量。
“你要知道——”
尚天忽然开口,意味深长道:
“苏总的眼光,向来犀利,他识人很准。他当初既然同意了你跟Lolly交往,就证明已经接受了你这个准妹夫,对么?换句话说,就是他认为,做他的准妹夫,你配得上。”
他们这群人之中,核心人物当属苏沐扬。
是苏沐扬将他们聚到一起。
乔小姐是他的妻子,如今又成了他孩子的母亲,Simon是乔小姐最好的朋友,Lolly是他的妹妹,如今又多了一个孟皓尘,Lolly的男朋友,说到底,都跟苏沐扬有着千丝万缕密不可分的联系。
话题大部分便也围绕着苏沐扬。
尚天只是忍不住想说,那个男人,既然已经认可了你,既然已经那么信任你——
“所以,你要好好对Lolly,不要让他失望。”
“我发誓。这辈子一定好好对她。”
他举起手来,信誓旦旦,一改漫不经心的常态。
尚天点点头,咧嘴一笑。
“生活不易,且行且珍惜啊,自己做到问心无愧就可以啦。”
就在那一晚,他明白了,尚天远比他想象得还要老成。
也是那一晚,他将那群人当做了亲人。
义无反顾,将他们当做了自己的亲人。
就像尚天一样,当做了自己拼上性命也要保护,也不辜负的一群人。
也是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大概三年后,他才真正明白尚天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生活不易,且行且珍惜。
做到问心无愧就可以了。
只因有些事,不得不去做。
有些人,不得不辜负。
他在阿富汗那片被遗忘的角落,仰望星河,一遍又一遍质问自己,他究竟,有没有做到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