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龙文书的传教布道,东幡冷冷一句打回去:“你说过,我那‘神子’只是个玩笑。”
龙文书呵呵笑着,编织圆胖脑袋的藤蔓都在抖动:“你看,我说过了,时机和节点很重要。种种条件没有达成前,别说‘神子’,失落国主也可以是个玩笑。可当世界大势,在时光长河的推动下,触及某个节点时,你的‘神子’身份和价值会得到真正的体现,成为定位真实的锚。”
东幡长脸偏过来,打量龙文书几眼:“这话,你倒也说过。”
“这些紧要信息,自然要早早与神子沟通,以助开悟。”龙文书继续大谈“失落之国”的教义,随他怎么说,反正“失落国主”也不会记得,“这个世界上、这条破船上,绝大多数都是没有摆脱‘本纪血脉’污染的可怜虫,过去五十年被抹去的几十亿人证明这一点,而剩下的这二十亿人的绝大多数,后续时光里仍然会验证这个趋向。说到底,他们无法窥见神国——对他们来说,神国确系虚无。”
东幡冷笑:“包括我那老娘?”
“很不幸,确实如此。绝大多数人只能看着这个世界走向衰败……更准确地说,他们就是腐朽衰败的一部分,只能看到自身的毁灭,焉能明了世界的趋向。唯有觉醒了‘上一纪血脉’的神子神女,能够窥见虚无后的真实,在大船即将腐朽崩坏之前,及时抓住神国之中的稳妥支点。”
讲完这些冷酷的教义,龙文书却又一笑:“不过,神子正是连接神国与现世的锚,亦是拯救世人的船。到那时节,独木成舟亦可载人,尽孝不过是等闲事吧。”
“你们倒还挺通人性的。”
说不出东幡是讽刺呢,亦或单纯用词不当。
龙文书不以为忤。
东幡则又思索片刻,很认真地询问:“所以‘神国’本质真实,只对应这个世界而虚无?”
“善哉善哉!东幡神子果然有上乘根性。”龙文书大笑,激起了丛林飞鸟,扑腾不休,“有如此根性,本身又有适宜根器,承载神力种子,应运而生,乘机而起,正该登临神国,以为不朽!”
狗屁!
东幡这一句藏在了肚子里。
别看龙文书说得天花乱坠,又对东幡赞叹有加,一口一个“神子”。但他其实很明白,东幡早已成为大区高能中心的“线人”。
东幡也知道“他知道”,大家心知肚明。
某种意义上,就是龙文书鼓励东幡这样做的。
如今尘埃落定,东幡经过大区中心的调教,正式履行线人身份,跑到“失落之国”在郊外的营地,果然很顺利就见到了龙文书,然后就有了这么一个行程。
一路上,龙文书倒像是真要将他发展为“失落神国”的“神子”,大谈所谓“根本教义”。
东幡本人对这些说辞不敏感,他背后的罗南,却对这半真半假的信息有点儿兴趣,借东幡之口询问:“什么‘神力种子’?”
龙文书有问必答:“东幡神子你根器特殊,承载了某位已经湮灭的神明极宝贵的一点‘真种子’,这就是你目前觉醒能力的来源。”
东幡警惕:“神明的种子?我这算花盆?”
龙文书很懂东幡的想法:“神国永恒永在,一时却可失落不闻;神明伟岸不朽,却依然有陨落湮灭之厄。吾教之名,便是最好的注脚。种子落入你形神框架之中,就已经是你的了,你要做的只是让这颗种子生根发芽,穿出这破败污浊的世界,在时光长河之中摸索勾连通往神国的支点,深根厚壤,扎根于斯,自然有无限前程,夫复何疑?”
东幡沉吟,片刻后又表露出脑力不及且不耐烦的模样:“还没到地方吗?这深山老林,杀人埋尸倒是挺方便的。”
龙文书继续发笑:“快到了,快到了。东幡神子到过这附近没有?”
东幡没有及时回应,游目四顾,片刻后再看龙文书,脸色有些发沉:“怎么着,我去哪儿都要给你们报备?”
“哪有,我们始终给‘神子’自由发展践悟的空间。”龙文书圆胖脸上树藤持续抽离聚合,笑容诡谲妖异,“只是最近我们在这儿见到了一些异常痕迹,有些疑惑,就想请东幡神子过来,做个小小的验证……再翻过个山头就到了。”
正如龙文书所言,他们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这里是一处相对平缓的山坡,植被丰茂,林木密集,从高处下看,几乎看不到裸露的山体土石。或许是太过丰茂之故,这里隐约有灰白雾气覆盖,天光下亦缭绕不散,倒显得阴气颇重。
龙文书领着东幡从山头往下,约几百步过去,东幡脚步忽地放缓。
前方区域,明显有异。
同样是丛林,却似乎被什么力量扭曲了。
无论是粗大的树干、细嫩的枝条,都以一个极度不自然的姿态,交错着拧在一起。目光所及的林地范围内,再没有哪棵树木是独立存在的,完全拧成了团。而在树冠上,藤蔓异常粗大,大部分都是枯干,却没死透,上面有极淡的绿芽,也可能是什么东西寄生于此。
树上、地面上,细看去尽是斑斑点点的黑痕,像干涸的血迹;不过最刺眼的还是各式各样的白森森骨骼,几乎没有完整的,都支离破碎,好像有人特意将它们甩得到处都是,再用力踩上一轮。
此时龙文书脑袋上的藤蔓渐渐不再更新,确切地讲,是只从这片扭曲丛林外围调度,很快伸展到极限,发出“崩崩”的怪响,脸面也变得扭曲起来。他语气倒还正常:
“这片区域的植株,我无力调动,过不去了。东幡神子若有兴趣,可以再看看。”
东幡没有动,只扭过头,冰冷视线盯住龙文书:“你们怎么知道这里?”
“哦?东幡神子来过这儿?”
“你们是什么意思?”
“所以这是什么情况?”
“你究竟要怎样?”
针锋相对的问句,几乎要成为死循环,总算龙文书没有继续僵持,先做退让:“我们只是偶然发现了这处所在,感觉与东幡神子您有关,想问一问情况。”
东幡闻言也稍有退让:“只是偶然?”
“当然。这荒山野岭,远离道路,若非教派在附近有一些仪式,也不至于碰上……话说东幡神子为何到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