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文华已经不耐烦了,她踢了一脚驾驶位的后背说,“听不懂?走啊。”
小刘苦着脸,默默地发动了车子。
车开进山庄,远远看见许嫂正在焦急地等着,一看见他们的车进来,赶紧就迎上来说,
“太太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啊,先生一早打电话回来叫我煮好姜茶,放好药浴的热水等您回来好泡呢,这会儿水都凉了好几遍了,您怎么才回……”
触及到小章递给她的眼色,许嫂住嘴了。
俞文华回到家,饭也没吃,直接泡了个药浴,出来的时候又淋浴冲了个头发,胡乱擦了几把,半干不干的时候就裹了浴袍瘫到卧室里阳台上的躺椅上去了。
外面的天渐渐黑的已经彻底看不见,窗帘没合,巨大的三面全景落地窗外,能看见山庄里整个的路灯沿着规划好的线,一排排蜿蜒起伏地亮着。
屋里静悄悄的,俞文华侧身静静躺着看向外面,目光空落落的,心里的悲伤却绵延起伏,一路向前。
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她怀揣着身上最后的十二块钱人民币,漫无目的地在城市的街头游荡。
远处的城市那么繁华,城中央的街头车水马龙的,行人三三两两聚在霓虹灯下,几分留恋几分迷醉。
一切都盛大而繁荣,只有她,像被一个掏空内里的虚架子,行尸走肉地漫步在那里。
无牵,无挂。无影,无形。
城市不属于她,她也不属于城市。
这里的一切都已经和她无关,属于她的那些短暂的繁华,早已经急促地落幕。
而她自己却像马戏团一个迟迟不肯谢幕的小丑,独自停留在舞台上面,看台前人声鼎沸,台下观众热烈鼓掌,下一波要表演的人们已经热火朝天地上到了场地。
只等水袖一扬,大幕一开,而后便技惊四座,艳压全场。
她木木看着,有人却已经等不及了,他们挥着鞭子叫她赶紧腾地方,她不肯走,接着那鞭子就毫不留情地抽到她身上去了。
那些昔日和她并肩协作的伙伴们,和台下的看客们,都一起指责她不识时务,叫她识趣点就赶紧自己滚。
她双拳难敌四手,只好灰溜溜地滚了。
一个人在街上游荡了许久,不知怎么就走到了一个卖盒饭的小摊前。
此时她已经饥肠辘辘了,站在摊前看了很久,看的那五大三粗的摊主都快要不忍心,主动送她一盒饭打发走她了。
这时忽然又过来了个傻兮兮的流浪汉,流浪汉走到摊前,也跟她一样眼巴巴地看着那些盒饭,咽着口水,发呆。
摊主左看看右看看他们俩,最后终于忍不住骂骂咧咧地拿了两个塑料盒,手脚麻利地装了两盒子饭和菜,往摊前的小桌上一掼,骂他们说,
“吃吧吃吧,饿死鬼投胎一样,我他妈做个生意,怎么净碰到你们这些吃不起饭的怨种啊!
脑子不正常的也就算了,出去打工都没人要的。
你这个好手好脚的,你小姑娘家你哪怕去餐馆给人家端个盘子,一个月挣一两千块钱的,你也不至于吃不起这八块钱一碗的盒饭啊!还长得这么漂亮了,白长了你?”
俞文华心里踌躇了半天,食欲最终还是战胜了理智,她端起那盒已经不再冒热气的饭菜,蹲在摊子前,边吃边说,
“……端过了,以前十五六岁刚出来的时候我端过盘子,不过那时候那个傻逼老板背着人老是偷偷摸我的手,摸我的胸,我忍了一个月,终于有天忍不住和他翻脸了。
第二天他就不要我干了,工资也不想给我,还想赖账呢。”
摊主沉默了。
俞文华边往嘴里塞饭边继续说,
“我那时候其实应该早点跟他翻脸的,就是可惜那时候太小了,手里也一毛钱都没有,总想着等我忍了他那一个月,拿到了第一个月的工资,然后再跟他摊牌翻脸也不迟。
到时候我有了点钱,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还用忍他?
谁晓得这畜生也是欺软怕硬呢,早知道我就早点拿把菜刀架到他的脖子上了,跟他说他再敢摸我,我就把他的那双脏爪子剁下来直接喂狗。”
魁梧的摊主,背过身子,忽然偷偷使劲搓了搓眼眶。
俞文华说,
“后来我拿到了钱,揣着那点工资,坐火车去其他地方打工,半年又换了好多份工作。
去KtV卖酒水,到酒店当收银,去超市理货,当推销员…… 我有天走在街上,还有个星探跑过来跟我说,可以帮我出道当明星呢。”
说着说着她自己也觉得好笑,
“我信了。我跟她去了一个酒店,那是个很大的酒店套房,里面装修的豪华的不得了,据说一晚上就要一两万呢。那个年代的一两万,多值钱啊。我跟着那个星探进去,眼花缭乱的。
不过没说几句话,她就让我跟那个什么导先聊,她有事要出去一趟。
其实我那时立刻就察觉到不对劲了……因为我之前换那些工作,无一例外都是因为性骚扰干不下去。
那些年老的年少的男人,眼神浑浊气味强烈,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股侵略性极强的恶臭气味。
他们的手,他们的眼神,他们的每一寸毛孔都散发着一种淫邪的味道。
他们望向我的时候,眼神贪婪,淫荡,恶臭,下贱,宛如地狱的恶鬼。
他们还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能实施的机会,他们油腻腻的脏手摸过我的脸,摸过我的胸,摸过我的屁股,摸过每一个轻易就能‘引起’他们邪念的地方。
最恶心下贱每次让我想起来就浑身发麻的,就是那个什么导。”
五大三粗的摊主再也听不下去了,他操起菜刀,原地打转了好几圈,气的头顶都要冒烟,最终却只是无力地骂了一声,
“操他妈们的!这些不要脸的狗东西们!这么小的闺女也能下得去手!他们家里就没一个有这么大的闺女吗!管不住那玩意儿怎么就不能一刀切了了事!”
俞文华咽完最后一口饭,慢慢摇了摇头。
她说,“其实我有时候也会反思,是不是我穿的衣服有问题,或者我说的话有什么问题,我做了什么姿势有什么问题,这才引起他们的注意和侵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