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重新发动,这次是小朝开车。
俞文华在后座上一回首,路边的人影已经远去,逐渐变成一个黑点,直到再也看不见。
她收回目光,手里手机在响,是小章。
“俞总,道歉声明我发出去了,”
她温声汇报,
“有公关部监测舆论风向,初步已经形成两大阵营了,毁誉参半。
不过整体的方向还是好的,尤其是拿到赔偿款的老客户,网上维护我们企业形象的也基本都是这一群体。”
“做的很好。”俞文华说她。
言简意赅,生意场上一贯的风格。
小章说,
“还有您之前让我找的风水师,我也联系好了,明天一早就能过来做场。
机场那边的安检部门,我也提前报备过,一落地咱们那边就有人接应,挑个日子就能入土为安,葬进咱们早就准备好的墓地里。”
说着,她又有些犹豫,
“就是关于您的家里人那边,我担心他们还是会闹,届时,我怕人太多了不好看……”
她是个外表柔弱内里很有主见的姑娘,这么说,不过是心里早有了主意,面上在征求她的同意而已。
俞文华没说话,静静等着,意思不言而喻。
小章说,“我知道了,我安排人晚上起坟,尽快把这件事敲定。
俞文华笑了笑,不置可否,显然也是这个意思。
不是不能强起,只是和烂人纠缠太费精力口舌,有这个时间,多少件事她们也赶着办完了。
俞文华盯着路边一闪而过的风景,思索了一下才说,
“这样吧,我不等你了,我等不及,我直接去省城看沈老师,你回来的晚了我看完就先回去了,你过后办完事自己回来。”
小章当然没什么意见,她其实宁愿俞文华一直在家安安稳稳待着呢。
不得已出去了,也还是办完事赶紧回去了的好。
于是就说,
“好的,俞总您自己注意安全,记得身边别离人,有什么事的话,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她这样殷切嘱咐,也挂了电话就再次发消息给小刘小朝和小彭他们,
甚至连那个随行的女秘书和两个保镖也一起安顿了,架不住俞文华还是出了事。
要去看的沈老师本身就淡泊名利,虽然是高干家庭的子弟,但他二十多岁时就下乡支教,回城之后也一直致力公益教育,一生把自己奉献给那些孩子们。
加上最近这些年,年岁又渐渐大了,四十多岁的人过的已经是半隐居的生活。
所以他住的,还是这边省城城郊的一个农家小院。
院子修的是羊肠小径,车也没法进。
小径两边栽的是各色的绿植花卉,不过大多数都是俞文华也叫不上来名的山野小花小草。
鉴于春季还没有完全到来,所以这些花花草草还都是枯黄的。
跟她自己那么多房产别墅里,还有荣沣建来给她住的这个碧水山庄,引温泉下来种植的那些初春就盛放的名贵花草,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过,就是一个是穷人乍富的极尽大气奢华的安乐窝,销金窟,一个是隐世高人返璞归真的世外桃源。
两相一对比,实在显得她俗气。
俞文华自个儿提了补品和药材,让其他人都在外面等着。
她进了院门,穿过一院子的野花野草的枯黄枝干,绕过那些小径,一眼看见沈老师正在檐下笑着,温和平静地等她。
他这个小院的屋檐上还铺了仿古的稻草,身上又穿了件亚麻色的交颈圆领改良汉服,越发显得像古时候隐居的某个世外高人了。
俞文华笑着说,
“好久不见了沈老师,我来看看您。”
沈老师温和儒雅的脸上,是万年不变的平静从容,他身上有高干家庭出身的贵气,却没有他们的傲慢和盛气凌人。
相反的,他像一汪沉静的泉,只是平静注视就能让任何人感到心安。
沈老师把她接进家里,矮几上茶已经沏好了,到俞文华的手上,刚好是能入口的温度。
他盘腿坐下递给俞文华一杯茶,见她接过去一口气喝的一滴不剩, 不由得就笑,
“傻姑娘,这么忙就不来了,我一直在这安稳住着,你闲下来了抽空再来坐坐也无碍的,何必这么紧赶慢赶,把自己累的渴成这样。”
俞文华捏着空茶杯不好意思地笑了。
这个时间的确不早了,一早烧完纸,被俞家众人纠缠了好一会儿,
从村里出来又和她同母异父的姐姐在路上聊了半天,中间还吃了好几个粗粮豆包,一路上国道高速都没怎么停,紧赶慢赶才在晚饭太阳落山之前到了沈老师这里。
就是想早点看完沈老师,好连夜回家的。
其实本来也不用这么赶,明天再回去也没什么事,反正出来也才一两天。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会儿就是着急忙慌地想回家。
说来也是奇怪了,以前和荣沣各自忙公事,有时候十天十天个月出差在外不见面,也没有现在这种迫不及待的心情。
看来真是温柔乡里太醇厚,她想就此一醉不起了。
跟沈老师又要了一杯茶,喝完听他关怀了一会儿她的近况,又问及她的身体,俞文华一一答了,
沈老师又仔细观察了她一番,确定她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他才放心下来。
聊到最后时,他语重心长地说,
“你能时长来看我,我心里感念你的这份情谊,也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我教过那么多孩子,没有成就也罢了,有了名望权利的,大都不跟我来往了。
就是来看我,也是各藏心思,无非想借我家的权利,在官场上帮他们一路青云直上而已。
唯有你一个,这么多年,安安静静,什么也不求,每次都是看看我,聊几句,自己又回去了。
当然我知道你现在自己成就已经足够高,也完全不需要再借我什么力。
可是,就是因为你不需要,我才更要跟你说这句话。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背负着沉重的过往,你走起来不会轻松的,恩情这两个字,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你要背负着这点恩义一辈子,何其艰难?
况且我那时给你的,也不过是举手之劳,我只是尽了一个师者的本分而已,你不需要这样感激我,也更不需要怎么回报我。
你做的已经够好了。”
这话从前俞文华一样劝过小章,可轮到自己身上,她又是另一番感受了。
可怎么说呢,身负深恩终成仇,那是畜生才能干出来的事。
俞文华说,
“沈老师,您别有心里压力,我做什么,唯心而已。
我来看您,我也是自己心里放松,也能有一时半刻的安定,您就别剥夺我这点快乐了吧。
再说您也就比我大个十几岁,所以我一直拿您当我的兄长的。
这么说是有点不敬,因为一日为师本该是终生为父的,我却偏偏拿您当我的兄长。
可是,我就是想。”
她一直这样的,主见极强,认定了什么就会一直去做,轻易还完全不会改变自己认为正确的决定。
沈老师心里明镜一样,他也只能无奈地笑说,
“傻姑娘,我劝不动你,也只能由着你了。
不过能做你的兄长也是我的荣幸,咱们那时候遇见,可能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上天注定我们的人生有交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