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身受重伤,又赶了一晚的路,伤口根本没法愈合,刚刚爬了一回山壁,伤口重新裂开了,早就被鲜血浸湿的麻布也有鲜血滴出来。
中年汉子目光敏锐,看到李毅胸口和腹部都有鲜血的痕迹,知道他是受了伤。
思量片刻,他开口道:“小哥若是不嫌弃,倒是可以进村寨休息,我可以找人帮你治伤。”
李毅听了微微一顿,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山路,感受着伤口的疼痛,也不想再原路返回,他现在急需休息,而方圆几十里,并没有什么地方能够让他安心养伤。
想到这里,他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就多谢这位大哥了。在下姓李,单名一个毅字。”
“我叫王和川。”中年壮汉笑着点点头,看着身边的青年道:“这是我的儿子,你叫他小山就行。”
李毅见对方和自己差不多大,性子稍显内向,对他友好的笑了笑。
一众人进了山寨,王和川将李毅安排在一栋独立的草庐中,笑着道:“我将小山留在这里,你有什么需要告诉他就行。”
李毅闻言点头道:“多谢王大哥。”
王和川点点头,走出房门,这时候两个汉子围了上来。
王和川回头看了草庐,沉声道:“你们好好看着他,不要被他发现。”
两个汉子点点头,藏进了旁边的茅屋内。
另一边李毅终于安顿下来,他让小山帮自己打一盆水,将棉衣脱了下来,重新包扎了伤口。
这时候小山走进来,端着一盆大饼道:“这是我爹让我送来的,你快些吃吧。”
李毅的肚子早就饿了,现在见有热腾腾的大饼在面前,连忙拿起一个吃了起来。
他一边吃一边问道:“小山,你们为什么从金国逃出来?”
小山大概有十五六岁,既然他们是天启三年逃出来的,那么小山应当也是亲历者。
听到李毅询问,小山沉默了下,开口道:“我们家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辽东,平日里种地,农闲的时候去山里打猎,后来金国打跑了明国,后金就不让我们打猎了,还把一些没有住处的诸申安排在我们家,说是诸申尼堪都是一家人,他们要留下来帮我们种地。那些诸申一个个又懒又笨,根本种不好地,但是我们还要养着他们,什么都要分给他们一半。因为大金国的大汗就是这么安排的,乡亲们也没有办法,只能忍着。但是后来天气越来越冷,有时候好几个月不下雨,我们种的粮食也不够吃了,大家伙都不想养那些作威作福的诸申。这时候大金国的大汗就发怒了,诸申们就说辽东是大金国的辽东,是诸申的辽东,种出来的粮食都是诸申的,他们把我们的粮食全都抢光了,把我们从屋子里赶进牛棚里。
他们霸占了我们的房子,想把我们活活饿死,所以乡亲们不想再忍了,于是开始把诸申从家里赶出去,我们不相信大金国说的诸申尼堪都是一家人,我们只想要自己的房子和粮食。但是大金国的大汗派来了军队来杀我们,他们把我的爷爷杀死了,还把很多乡亲们都杀死了,并且说诸申和尼堪确实是一家人,但是诸申是主子,我们是奴才,后来大家就全都跑了,很多人被抓了回去,很多人被大金国的兵杀了,我爹带着我逃了出来,才在这里安了家。”
李毅耐心的听着小山的叙述,讲述他们为何离开祖祖辈辈生活的家园,又为何这么害怕大金国。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李毅不明白,他问道:“你们既然这么害怕大金国,那为什么不投靠明国?明国是汉人的国,他们会收留你们的啊。”
小山摇摇头,正要回答,房门却被突然打开。
一个身姿婀娜,眼眸明亮的少女从门外走进来,她长得清纯秀丽,又有一种巾帼英气,让人看了眼前一亮,只不过一道丑陋的伤疤从额头直接延伸到脸颊,使得这样一个佳人毁了容。
小山看到来人,笑着道:“吴姐姐来了。”
姓吴的女子冲着小山点点头,走过来道:“小女子吴允儿,是来给李兄弟治伤的。”
“治伤?”李毅微微疑惑,看向小山。
要知道在关内都很难见到一个女大夫,没想到这种大山深处却见到一位。
小山笑着道:“你是有福气了。吴姐姐是我们山寨最好的大夫,她愿意给你治伤,你的伤口一定很快就会好的。”
李毅听了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吴姑娘了。”
吴允儿轻轻点点头,道:“还请李兄弟脱掉衣衫。”
要在一名女子面前脱掉衣衫,李毅脸颊微红,但是反观吴允儿,面色如常,好像对这种事情已经习惯了。
既然对方是女子都不在意,李毅也不罗嗦,直接脱掉了衣衫,露出伤口。
“咦?”看到李毅身上的伤口,吴允儿微微一愣,伸出纤细的手指细细观察之后,神情有些严肃的道:“李兄弟真是让人匪夷所思,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还能行动自如,要是换做常人,恐怕早已经横尸荒野了。”
李毅也知道自己的伤势很严重,但是凭借着特殊的体质,生命力远比常人要强,当下只能苦笑着道:“还是有劳五姑娘了。”
吴允儿不再说话,从热水里捞出手巾,为李毅清晰伤口。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面前这个惨遭毁容的女子,他原本烦闷的心慢慢平静下来,连夜的疲惫也涌上心头,使得自己身子软绵绵的,放松不少。
低头闻到吴允儿身上的清香,李毅开口道:“吴姑娘,我刚刚在问小山一些事情,小山不是很清楚,所以在下想要问问你,不知道可不可以?”
吴允儿将满是血水的手巾扔进热水里,洗刷干净道:“李兄弟是想问我们从大金国逃出来,为什么不去投靠明国,是吗?”
李毅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吴允儿明亮的眼睛盯着李毅,指着自己脸上的伤疤,道:“李兄弟知不知道小女子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李毅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吴允儿脸上闪过一丝痛苦,怨恨的道:“我家本是辽阳马市的普通商人,一直诚信为商,童叟无欺。但是收税的小吏却处处欺压家父,找出各种理由盘剥索贿,索贿不成竟然当街殴打家父。一日家父被小吏诓骗出去,马市的监察大人闯进我的闺房,欲行不轨。小女子宁死不屈,就用剪刀刺伤恶官,后来恶官就诬告家父通匪,串通知县杀我父亲,抢我家财,最后更是在监牢里玷污了我。”
吴允儿满脸痛苦的指着脸上的伤疤,一字一顿道:“这道疤横,就是恶官玷污我后,用烧红的烙铁留下的。”
看着那双充满仇恨和痛苦的眼睛,李毅心里惊讶到久久不能言语,本能的移开目光,不想去看那道丑陋的疤痕。
旁边的小山也开口道:“李大哥,你不是想知道我们为什么不去投靠明国吗?其实我曾经去过。当时明国的官员把我们男女分开,让我们全都脱光衣服,只要有人不愿意,官兵就会上去用鞭子狠狠的抽打。等我们脱光衣服,就有很多穿着丝绸衣服的商人检查我们,检查我们的牙口、长相,还有身体。被选上的人会被捆起来,塞进大船里运走,没有被选上的则成为奴仆分到各处当苦力。后来我们才知道,那些被选中的人被明国的官员卖去了南方,然后再被南方的富户买去当奴仆和玩物。”
李毅听着小山和吴允儿的讲述,终于明白他们为什么不愿意投靠明国。
如果他们对金国是充满了恐惧的话,那么他们对明国就是痛彻心扉的仇恨。明国的贪官污吏不仅在**上给他们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也在精神上给他们留下不可磨灭的痛苦。
李毅不知道自己能够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说话。他是大明的六品官员,但正是这个身份,让他在吴允儿和小山面前感觉到了羞耻和愧疚。
“好了,你的伤口我已经清理完了。”吴允儿帮李毅包扎好伤口,站起身。
李毅看着腰间缠绕的干净麻布,突然抬头看着吴允儿明亮的眼睛,低声道:“其实我是明国的官员。”
吴允儿点点头,脸上并没有露出一丝的意外,平淡的道:“我早就知道了。”
“你知道了?”李毅脸上露出惊讶,他转过头看着小山,小山低着头没有说话。
李毅终于明白过来,看着吴允儿道:“原来如此,你们早就猜到了我的身份。但是为什么?你们这么厌恶大明的官员,为什么还愿意给我治伤?”
“那是因为不给你治伤,又怎么能让你放松警惕。”一声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王和川打开房门走进来,看向了小山。
小山冲着他微微点点头。
王和川这才放下心,一脸笑容的走进来,看着李毅道:“李兄弟,现在感觉怎么样?”
李毅这时候才明白过来,这个王和川看上去朴实,其实他是别有用心。
他伸手就要去抓旁边的腰刀,但是软绵绵的身体很难使上力气,一站起来,整个人头晕目炫,根本站不稳。
李毅满脸不敢置信的看着门口的吴允儿,大喝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吴允儿面无表情的看着李毅,冷哼道:“我的医术只救人,不害人。”
说完转身离开。
一旁的王和川哈哈大笑道:“李毅,缘由在你吃的大饼里。”
李毅这才明白过来,吴允儿确实是在给自己治伤,而小山带来的大饼才是下了毒的。
他看着小山,不明白的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小山咬牙切齿的看着李毅,恶狠狠的道:“狗官,我恨不得杀了你。”
王和川走过来,从李毅的手里夺过腰刀,道:“李毅,我知道你是一个高手。要是不使出欲擒故纵这一招,我还没有把握能够抓住你,这次,你是在劫难逃。”
李毅看着王和川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王和川道:“石山寨太穷了,我们整个山寨都没有一匹马,你却带着八匹上好的骏马送上门来,你说我怎么会放过你。”
说完冲着门口喊道:“来人,把明国的奸细给我绑起来。”
门口走进来两个汉子,上来将李毅的双手牢牢地绑起来。
王和川还不放心,亲自检查了一遍,道:“带出去。”
两个汉子压着李毅走出草庐,只见外面渐渐聚集了上百人,他们看着被抓住的李毅,一些人远远地看着,还有一些人大声的叫喊。
“杀了这个狗官。”
“他一定是来抓我们的,明国的狗官最狠毒,不能放过他。”
“杀了他。”
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带动着众人的情绪,一时间群情激奋,一些年轻的汉子满脸愤怒的冲过来,挥动拳头打在李毅的脸上。
不一会李毅满脸都是鲜血,被绑在一处空地的木桩上。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