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二年润四月,京师,紫禁城。
崇祯皇帝在得到李毅的书信之后,对于辽东内斗的情况才大略明白。
他本以为袁崇焕和毛文龙一前一后牵制东虏,形势安稳,没想到袁崇焕和毛文龙之间的矛盾已经不可调节,居然到了这种境地。
崇祯皇帝心中忧虑,将李毅的奏折放下来,对着身边的曹化淳道:“袁崇焕要**文龙服软,统率东江军,这一点你如何看?”
曹化淳低首肃立,听到皇上问自己话,这才开口道:“毛文龙乃是一员悍将,统率东江镇已有数年,卓有功劳,也算是功臣。”
说到这里,曹化淳语气微微停顿,继续道:“但是毛文龙也是一个有野心的武将,将东江军当做自家私军,将东江镇当做自己的地盘,对于朝廷派去的文官道官十分排斥,对于袁崇焕命令也是阴奉阳违,此等野心佞臣,实属有不臣之心。”
崇祯皇帝瞥了一眼曹化淳,没有说话。
曹化淳的言论乃是朝中大臣对于毛文龙的一致看法,他们都是认为毛文龙乃是武人,却不愿接受文官节制,定是有不臣之心。
事实上如若不是东江镇干系重大,是牵制东虏的重要力量,朝廷大臣会直接说毛文龙意图谋反。
但是崇祯皇帝不这么认为,他觉得毛文龙孤悬海外,以一己之力创立东江镇,并且多次进攻东虏腹地,围攻辽阳等地,乃是少有的有用之臣。
相比于一帮只会中饱私囊,排除异己的文臣,相比于一帮喝兵血,奴役军卒的武将,崇祯皇帝更加欣赏有勇有谋,铁血勇武的毛文龙。
他想了想,道:“李毅虽然在奏报中多有陈述,但都是自己臆想,并无真凭实据,在朕看来,毛文龙不臣之心不实,袁崇焕如此做实在不适当。”
曹化淳听了顿时道:“皇上,李毅并非庸人,他身在东江镇,既然有此决断,定然是发现了什么,所以才会这般着急奏报皇上。毛文龙是一个武人,武人没有文臣节制,造反情况在历朝历代也是常年,每一次无不动摇国本。此事,不得不防啊。”
“防?朕若是因为毛文龙是武将,对他防范,那么还有谁愿意为朕卖命?”崇祯皇帝年轻的脸上露出一丝恼怒,他看了一眼曹化淳,道:“袁崇焕答应朕五年复辽,如今已经过了一年时间,但只是修筑戍堡,完全呈守势。每年耗费朝廷数百万两白银,拖累朕的新政大计,他就是这么回报朕的?”
曹化淳看到皇上发怒,顿时跪倒在地,带着哭腔道:“皇上息怒。”
崇祯皇帝这才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失去理智,说了不恰当的话。
看了看左右太监,崇祯皇帝常常叹了口气,道:“并不是朕心急如焚。而是国事艰难,要实行新政,用银子的地方太多了。袁崇焕花费这么多银子,却寸步不进,反被皇太极压着打,长此以往,辽东将成大明流失元气的伤口。”
曹化淳这才明白,皇上并不是想保住毛文龙,而是心中渐渐对袁崇焕不满,借机发泄而已。
崇祯皇帝站起身,满脸忧虑的道:“自从去年皇太极威逼宁远,朕就对辽东局势十分担忧。想当初塔拜率领数千东虏士卒,就能威逼大凌河城,险些使得修筑半年的大凌河城被攻破,若不是李毅关键时刻束手城池,设计击败塔拜,定然是一场大败。朕就不明白,袁崇焕在辽东已经一年多的时间,为何到了现在,辽东军战力还是如此羸弱,不仅野战不敌东虏,连守城都困难。”
当初崇祯皇帝让袁崇焕去往辽东,一方面是稳定辽东局势,另一方面则是打造一支百战百胜的辽东军,反攻辽东。
但是一年半的时间,袁崇焕作出的成效让他十分失望,连带着对于袁崇焕也有了不满。
曹化淳道:“辽东局势糜烂已久,并非一朝一夕能够治理。袁崇焕上任一年有余是,虽然没有做出多大的功绩,但平息兵乱,屯田修城,各个事务也是有了成效。”
“成效?朕的要的是收服辽东,击败东虏,而不是修筑了多少城池?”崇祯皇帝恼怒道。
曹化淳重新低下了头。
皇上年少聪慧,手段高明,但就是太过急功近利。
辽东糜烂这么久,是能够一两年能够解决的吗?
想到这里,曹化淳抬头望了望皇上,只见皇上神情烦躁,眉宇间有阴霾凝聚,看样子也是心情阴郁。
大殿寂静下来,各色宫女太监连大气都不敢喘,悄悄的静立在一旁。
崇祯皇帝坐了下来,想了想,道:“此事事关重大,我打算召集内阁以及六部两院长官前来商议,明日廷议结束,你传旨让他们去暖阁。”
高起潜躬身领旨。
崇祯皇帝求治心切,每日夙兴夜寐,勤政自律,相应的,他对于臣子的要求也十分严格,使得腐朽的政府机构骤然加快运转,府衙官吏也是叫苦不迭。
京城各衙门官员岁数已经大了,也过惯了清闲清高的生活,崇祯皇帝一上位就厉行图治,多派遣事务劳作,让他们心中不满,每日深感辛苦。
这天照常天没亮就举行廷议,各朝廷大员皆是坐着轿子、马车进入紫禁城,一个个睡眼朦胧,到了城门才清醒一些。
但是工部尚书张凤翔却没有这么轻松,他刚刚被皇上从吏部左侍郎提拔为工部尚书,正想要多办实事,让皇上看看自己的能力,这时候工部一件贪腐案件的出现,他让十分关注。
此次工部召商采买,各层经办的官员收获回扣,指使工部名义上发银一千两,到了商人的手上只不过三四百两而已,克扣了达到七八成,实在让人触目惊心。
其实张凤翔知道,这并非个案,而是工部的一贯风气,层层克扣,收取回扣,工部任何能够捞银子的事务,都有此积弊。
崇祯皇帝登位以来,一直想要抓住贪赃枉法的实例,借机治理吏治。所以一得到张凤翔的上奏,就对此事十分的重视,在今天召集各部长官,商议此事。
张凤翔下了马车,正好迎面撞上王永光。
他微微躬身,道:“天官安好?”
王永光撇了一眼张凤翔,冷着脸道:“稚羽,你倒是使得好手段,居然自断其臂,用以逢迎皇上。”
张凤翔脸色一僵,尴尬笑道:“天官这说的是什么话?”
王永光冷哼一声,道:“工部一直是六部之中贪腐之风最盛的,你手下官吏哪个不贪,何必为了逢迎皇上,得罪他们。”
张凤翔确实是打算逢迎皇上,但是此事不能明说,否则不仅各部大员不会接纳自己,一帮言官也会逮着自己,痛批自己逢迎上意,是奸猾弄臣。
如今王永光这般说,他只是笑着道:“我刚刚上任几个月,见到贪赃枉法之事,若是不说,就是帮他们隐瞒,那对得起皇上的器重吗?”
王永光脸色阴沉,他今日这般直接针对张凤翔,一是厌恶这种偷奸耍滑之人,二是被刺到了痛楚。
要知道说到贪腐之风,他的吏部也是一点不比工部干净。
这次张凤翔逢迎上意,若是皇上加大力度治理贪腐事宜,那么不仅工部一帮官吏遭殃,自己的吏部怕是也要不得安生。
想到这里,他眼神更加阴冷,道:“张凤翔,你就和周延儒、温体仁两人一起胡闹吧,他们两人又圣眷在身,你又有什么?这样闹下去,早晚要步入韩一良的后尘。”
听到韩一良的名字,张凤翔神情微变,显得有些忐忑。
崇祯元年七月初二日,户科给事中韩一良根据皇上整顿吏治的旨意,上疏揭发官场贪污成风的流弊。
此人是县官出身提拔为给事中,乃是朝中少有的刚正敢言之人,在其余朝臣皆是洋洋洒洒,说些废话的时候,他仗义执言,想要帮助崇祯皇帝一扫官场贪腐风气。
当时崇祯皇上平台召对时曾言“文臣不爱钱?”
他就从这一句引申开来,洋洋洒洒的大发议论,说:“现在这个世道,哪个地方不需要用钱?现在这个世上的人,哪个官员不爱钱?皇上也知道文臣爱钱,但是文臣爱钱,有的是贪腐之性作祟,有的是不得不爱钱。为什么这么说》因为这些官员都是花了钱贿赂才升迁的,他们升迁之后,又怎么不想尽办法捞钱,来补偿自己呢?”
韩一良此言十分直白,揭露了官场贪腐不止的重要原因,说出了官场以外的人不知道的各种奥秘。
韩一良又分析道:一个总督、巡抚的职位,没有五六千两银子是到不了手的;一个知府道台的美缺,没有二三千两银子也是弄不到手的;至于州县衙门的主官和副手缺额,也都有相应的价格。甚至是举人、监生以及衙门内的小吏这些也是可以买卖。
然后他又说了一个自绝后路的话,他告诉崇祯皇帝,不仅这些主管事务的官吏,就是给事中这种自诩清流的言官,也都是贪腐成风,官位买卖也一点都不稀罕。
他结合自己的经历,现身说法的告诉崇祯皇帝,县官乃是行贿之首,给事中乃是受贿之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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