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天……季平安上一次“观天”,是在神都大赏后,借助钦天监内阵法,对整座世界的天空进行观测。
那需要极为苛刻的条件,这里显然不具备,所以他所指的观天,是对不久的未来,进行一次占星。
而他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既有一条条线索汇聚,直觉上的强烈的不安感。
也有逻辑上的,对某些可怕可能的推测。
尤其是在黄尘这个“坐井”级星官,竟全然没有半点预感的情况下,他必须验证一些事情。
季平安没有做过多解释,立即在陈家找了个客人居住的院落。
并将后续的烂摊子,丢给黄尘等人去做。
黄尘虽不明所以,但他很清楚这位“小师弟”的不简单,当即一声不吭,开始善后。
八字胡将领死亡,这里却还有一支百人队,总不好全杀了,他索性将一群官兵驱赶。
并将一切“责任”,揽在钦天监身上,反正倘若兵部追究,便打口水仗罢了。
一个区区将官的命,钦天监还不放在眼中。
元庆帝若有意见,让他找监正去。
道门的几人,与赵登科三人也告辞离开。
陈家人从鬼门关走了一圈,早已没有半点脾气,也不敢再提及“陈玄武”能否复活了,只盼望神仙打架,不要殃及池鱼。
对于钦天监一行人在宅中小住,也满口答应。
季平安对这些一概不知。他将二青托付给神皇照顾,莫要令人欺负后,便独自一人,踏入客房。
等关上房门。
彻底与外界隔绝,他抬手一抖,“嗖嗖嗖”,一枚枚符箓飞出,封锁门窗。
而后他才盘膝打坐,从怀中取出巴掌大的“星辰碎片”!
“应该可以了。”季平安呢喃自语。
上次潜蛟岛后,碎片六合一,内部再次出现了“佛陀”馈赠的一股力量。
但处于某种封印中。
在几日前,他其实便已经感受到,这股封印几乎破开。
本来这是他的底牌之一,但如今,他准备换一种用法。
“按照上次的经验,碎片中的力量可以让我在短时间,将力量攀升到‘观天境’,甚至接近‘神藏’的境界。上次我借此杀死四圣教大护法,但若是用这股力量开启占星呢?”
是的,这就是他的计划。
以季平安如今的境界,窥见未来的能力受限,但倘若激活“佛陀的馈赠”,短暂将力量恢复到观天境界。
那他就可以尝试占星未来,寻找寄给二青那封信背后的不安。
甚至进一步搜寻陈玄武的去向,并借助这次机会,在短时间内,将境界从破八,升到破九。
若是寻常人面对这种层次的底牌,必然吝啬于使用。
但对他而言,不存在这个问题。
“那就开始吧。”
季平安先行闭目,开始吐纳调息,将自己调整到最圆满的状态。
数个时辰后,他睁开眼睛,一手将星辰碎片握在手中,一手将那封信放在身前。
客房外,单独给一行人使用的院落内。
一树树红枫立在院墙边缘,假山旁的石桌旁,二青钻进书箱,跟小胖墩挤在一起。
以傀儡形态行走的神皇,则大大咧咧,与钦天监小队吹逼。
当众人得知,他竟是当年的“阿斗神将”后,纷纷面露敬仰,一群少年少女,好奇心爆棚。
问东问西,打探昔年故事,也询问季平安的近况。
当他们得知,不久前余杭城斗法,季平安力挫佛门的消息后,包括黄尘在内的一群星官震惊了。
“竟有这种事?”
星官小队瞠目结舌,他们消息太落后了,而在听到具体过程后,更是一个个心潮澎湃。
不怪乎他竟这么快破八……王宪唏嘘不已。
他竟这般厉害……大赏魁首果然不是偶然……水院妹子林沁眼波盈盈,贼心不死。
真特么拉风……方流火张了张嘴,羡慕极了,开始在脑子里幻想自己若取而代之,该有多爽。
洛淮竹却还想着梦境中出现的大肘子,与那个熟悉的声音,胡思乱想着,难道自己的梦被他看见了?
尴尬死了……
黄尘摸了摸络腮胡,忍不住感慨:“怪不得他能被国师选中。”
若说在神都时,他虽惊讶于季平安的能力,但还存在一定的俯视。
但随着这短短几个月的经历,虽说自己仍旧修为更高,但却已对这个“小师弟”心服口服。
甚至隐隐有种感觉,或许就算是国师重生回来,表现也很难比季平安更好。
“那他方才说要观天,又是什么意思?”黄尘问神皇。
神皇摇了摇头,叹气道:
“我哪知道,反正咱们先等着吧,不要让人打扰。”
众人点头,纷纷将视线投向紧闭的房门。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中午的时候,陈家送来的餐饭,众人简单吃了几口,然后继续等待。
到了下午,忽然寒风凛冽起来,天空吹起灰云,那是从南方飞来的大片阴云。
气温狂跌,一片片火红枫叶落下,然后令他们惊讶的一幕发生,寒风中,竟纷纷扬扬,飘落下小雪来。
冬雪。
众人难免惊讶,虽说时间已到了秋末,但按照往年,初冬的小雪也要再过一月。
今年不知是否是收到了灵素复苏的影响,节气混乱,倒是提前降临这许多。
“呀,下雪了!”
神皇背后的书箱被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顶开,探出二青的小脑瓜。
青狐两只前爪扒着书箱的边缘,仰头瞪大眼睛,望着天穹中细密的雪粒,湿润的鼻头上忽地落下一片白,冰冰凉凉。
箱子里蜷缩的方世杰脸蛋被狐狸尾巴扫着,满脸无语。
这场雪起初只是雪粒,但肉眼可见变大,傍晚的时候,整个陈家镇都撒上了一片白。
众人却没有离开,仍旧坐在院中等待。
直到某一刻,隐约间,仿佛有一股浩然庞大,恐怖的力量升起。
人纷纷变色,尤其是黄尘,这位土院监侯更是下意识周身浮现虚幻“井口”,震惊地望向紧闭的房门。
在他的感觉中,屋中仿佛出现了一位观天境大修士。
可怎么可能?
“你们看!”忽然,王宪脸色一变,朝天空一指!
众人抬头,继而愣住。
只见一道光柱倏然从客房升起。
旋即,整个陈家镇上空,出现了一座庞大的,复杂至极的虚幻星盘。
那星盘形如八卦,遮天蔽日,疯狂旋转,发出沉重的“扎扎”声。
衬得众人无比渺小。
散发出玄奥浩大的气息,这一刻,整个陈家镇的百姓心头升起敬畏与恐惧,抬头望见异象,纷纷惊恐跪倒,如见神明。
断背山上。
崖边,那一株巨大的垂柳下,头戴草环,拄着拐杖的老山神望着远处,那隐约可见的庞大星盘。
身躯微微颤抖,仿佛再次回想起当年被大周国师支配的恐惧。
北邙山内,无数游荡的孤魂野鬼,也在此刻战栗发抖,如同被天威审判。
那星盘异象只持续了十几息,便消失无踪,仿佛一切都未发生过。
小院内。
“噗通!”
几名少年少女力竭跪倒,大汗淋漓,惊骇地望向房门:
“他……他到底在做什么?不会真的晋级观天了吧?”
黄尘站在原地,后背上也沁出汗水,闻言摇头道:
“不是……应该是某种秘术……难道是监正所赐吗?”
他所能想到的,只有这个可能。
二青也用头顶起书箱盖子,四肢颤抖地朝房间望去。
下一秒,紧闭的房门吱一声打开,季平安从屋中走出,身上散发出破九境的气息。
如上次一般,他这次成功利用碎片中的力量,时隔数日,便再次破境,终于抵达破九圆满。
距离坐井只差一步之遥。
然而季平安脸上却没有喜色,而是一片凝重,他只吐出四个字:
“立即,返程!!”
余杭城内,一夜入冬。
继前几日,寒风笼罩全城,忽地落下今年第一场冬雪。
此后的数日,这场雪非但未曾停下,反而愈演愈烈。
这股突如其来的寒意,将城中因斗法获胜,而升起的喜悦扑灭。
整个余杭城,甚至大半个澜州境内,百姓们都焦急起来,开始有些仓皇地迎接这个过早降临的寒冬。
储备木柴,采购粮食,棉衣……
更不要说,入冬后随着河水结冰,这座以河运为主的商业城市的物资转换,一切的商业活动都要受到眼中的影响。
这场突如其来的冬雪,将所有人都打了个措手不及。
“呜呜……”斩妖司后衙。
清晨。
当夜红翎穿好官袍,推开房间门,就看到院中再次铺上了一层几乎淹没脚面的雪。
这还是昨日才有衙役清扫过的。
夜红翎沉沉吐了口气,她呼出的热气在寒冷的空气中窜出一道白雾。
女武夫迈步沿着走廊,来到了衙门前院,看到一群斩妖司成员正纷纷拿着扫帚扫雪。
看到她走出,一名衙役忙道:“司首,快去前厅看看吧。”
夜红翎一怔,快步赶往前厅,然后就看到了又一幅担架,以及等在此处的左膀右臂。
“难道又是……”她颦眉。
胖官差起身,拱了拱手,脸色严肃:
“禀司首,您所料不错,这是昨晚刚死的,天没亮府衙的人便递来的消息。”
夜红翎走过去,蹲下观察。
担架上赫然是一名青年,从穿着上看,只是寻常百姓,已然死透了,脸孔与皮肤呈现冻伤的青紫色。
好似是冻死的,但胸口处赫然是一个拳头大的洞,心脏不翼而飞,就连半边脸,也好似被某种野兽啃噬过,露出森森白骨,极为渗人。
高瘦官差禀告道:
“这是这两天内的第五起了,死状高度相似,都是疑似遭到某种野兽袭击,心腹洞穿,脖颈及面部被啃噬。而后倒在无人处,冻了许久才被发现。”
这一类死者,是从下雪后开始出现的。
这古怪死法,一经发现,便引起了斩妖司注意,但每个人死的位置都不同,唯一共同点是地处偏僻。
尸体被发现时,“凶手”也早离开许久,难以追溯,且尸体没有灵素残留,不像被法术袭击。
这令夜红翎心头不安。
继各方关注后,城中已经许久没有出现“重生者”犯案,但若说是野兽,也无法解释。
死者都在城内,便是偶尔有山中野兽意外入城,也没可能这般频繁杀人,毫无踪迹。
这令夜红翎心中生出一个略显陌生的猜测:
可说来略显滑稽,虽衙门名为“斩妖司”,但因为妖族如今在中原罕见,所以衙门经手最多的,还是抓捕武林散人。
至于妖……对这群官差来说,甚至都有些陌生了。
“继续搜查,我去见知府。”夜红翎说道。
旋即骑上她的黑马,冲出衙门,迎着天空中飘落的雪花,朝着府衙方向奔行。
因为连日的积雪,街道上虽有衙门组织的民夫,以及周边百姓们自行清扫。
但天寒地冻,加上落雪几乎没停过,饶是城中的几条主干道,也堆起了厚厚的积雪。
至于稍微行人少些的街道,更几乎都已是大雪及膝。
夜红翎骑乘妖血马,速度也受到严重限制,马蹄在雪中跋涉,沿途寒风小刀子般切割她漂亮的脸蛋。
往日熙熙攘攘,热闹的大街,已经是人头寥落。
商铺大部分都已关闭,只有粮油木炭等铺子还开着,街上也只有少数百姓穿着厚厚的冬衣,外出行走。
以及少数马车在缓慢前行。
“天地寂寥。”
夜红翎心头突兀生出这四个字,她抬起头,看到整座城市天空都填满了密密麻麻的雪花。
惨淡的太阳隔绝在云层之后,路上一些树木还保持着青褐色,勉强在这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点缀出些许异彩。
“哒哒哒……”夜红翎顶风冒雪,抵达府衙。
就看到衙门官差在门前扫雪。
她翻身下马,掀起斗篷,问道:
“知府大人起了么?”
官差忙拱手:
“知府大人病了,这两日外出体察民情,感染风寒,昨晚便严重起来,有大夫去瞧病,煎了药,但眼下已是烧糊涂了,根本起不来。”
“知府病倒了?”夜红翎一惊。
余杭知府终归是凡人,骤逢寒冬,全无防备,这几日整个余杭城无数事务压来。
老知府每天只睡两个时辰,整个衙门各级官员也都疲惫不堪。
夜红翎当即前往探望,果然如差役所说,知府烧的迷迷糊糊,而其余官员也都各自忙着赈济雪灾。
“夜司首,您找知府何事?若不急,可在衙门里等一等,待大人们回来……”有小吏道。
夜红翎摇了摇头:“不必了。”
离开府衙,女武夫略一思忖,改道直奔阴阳学宫。
路上风雪越来越大,然而当她抵达学宫,却被拒之门外。
对于她见面的请求,守门的阴阳人只是摇头,什么也不解释。
夜红翎吃了闭门羹,咬了咬牙,再次上马朝三清观赶去。
然而令她意外的是,刚抵达三清观外,就看到守门的道人急吼吼赶来,道:
“夜司首,正要寻你呢!”
“寻我?”夜红翎一愣。
那道人回答:
“大清早,圣女便命人去斩妖司寻你,但没找到,又去了府衙,说你也已离开了。快些进来,大家都在等呢。”
大家?
夜红翎愣神,虽不知发生什么,但还是将马匹拴在门前,然后跟着道人快步朝建筑群内走去。
往日里香火鼎盛,人头密集的三清观,如今也是一片安静。
空气中更隐隐透出一股压抑感。
当夜红翎走入内堂,赫然看到,敞开的屋门内,竟已是人头攒动。
非但是三清观主和俞渔在里头,除此之外,还有黄贺与沐夭夭,以及还没离开的,以秦乐游和韩青松为首的书院弟子。
再加上道门历练弟子,和观内强者,一群人似乎刚汇聚于此,乱糟糟的一片。
“夜司首!你来了!”清矍老叟模样的观主眼尖,高声道。
顿时,一道道目光投来。
夜红翎迈步入殿,皱眉道:
“诸位为何聚集于此?”
“浪子”秦乐游摇头,他还挂着黑眼圈,道:
“这你要问俞渔,我们也是大清早,被她派人召唤过来的。”
黄贺拱了拱手,表示见礼:“我与夭夭也是这般。”
就连三清观主,都看向居于中央的俞渔:
“圣女,究竟发生何事,要召集我等齐聚一堂?现在可否说了?”
听话语意思,竟然连这位道门长老,都不知道原因。
而随着一道道目光汇聚。
人群主位,站在一张长桌后面,一身红白道袍,五官精致,长发披洒,素来以“圣女”形象示人的俞渔,却是小脸一片凝重。
她环视众人,摇头道:
“不是我要召集你们过来,而是季平安要我这样做的。”
季平安!
听到这个名字,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不是跑了?不在余杭?难道回来了?”秦乐游诧异。
黄贺与沐夭夭茫然对视:“公子的意思?”
“别吵!”俞渔大声制止喧哗,气势十足道:
“就在黎明时,季平安通过道经成功联络上了我,他如今刚离开北陵,正全力往余杭赶赴。按照他的说法,北陵那边因风水格局原因,对道经传讯干扰很大,他一直在尝试,但也直到彻底离开北陵后,才终于恢复了联络。”
圣女的语气十分严肃,而其诉说的内容,更令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不安。
“他想说什么?”夜红翎心头蓦然一跳,想起了那些被啃噬的尸体。
俞渔“啪”的一声,将道经拍在桌上,同时渡入灵素,那一页道经迎风见涨,忽然变大,平铺在桌上,如同一封巨大的信纸。
而上面,如同打字机一般,咔哒咔哒,跳出一个个文字:
季平安:诸位,接下来我要说的消息可能匪夷所思,但我有很大把握,它即将发生,所以将你们召集过来,便是商讨此事。
万里之外。
一艘“破冰船”上,季平安盘膝坐在船舱里,用手在道经上写下文字:
“还记得数百年前,妖族曾水淹钱塘,冰封万里的那场灾难吗?”
“我有很大把握,它将再次重演。”
“换言之,余杭城,即将面临灭顶之灾!”
三清观内。
一群人注视着道经上浮现出的文字,所有人都愣住了。
“吱呀”一声,裹挟雪花的寒风从外吹入,在场之人,如坠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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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