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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物……房间内,火盆中的炭火跳动着,徐修容怔然看着递到面前的玉镯,忽地笑容绽放。
这一瞬间,房间都仿佛被照亮了。
没有矫情犹豫,或者推辞婉拒,象征地推拉几个回合,她认真地双手捧过来,然后将其套进了手腕上。
徐修容的手腕纤细白皙,肌肤的每一丝纹络都透着股羊脂美玉的光泽。
颜色也很配……
“谢谢师尊!”她破涕为笑,有些雀跃,眼眶里掉下来的小珍珠却更多了。
若是外人,面对这般珍贵的礼物,总会有些负担,但徐修容毫无压力。
甚至在她眼中,根本没有在意礼物本身的价值,无论是观天境法器,还是随便路边摊几文钱的镯子,本就没有分别。
她在乎的是送的人。
而季平安同样不怎么在意,只是观天境法器而已,他是真的不在意……
有钱,豪横。
当然,重点也是要看给谁。
自家人总是要宠一些的。
“好了,别哭了,堂堂观天大星官,让外人瞧见像什么话?”
季平安叹了口气,忽地瞥见房间中有闲置的棋盘,干脆起身道:
“手谈一局吧,好多年没和你下棋了。”
“好!”徐修容乖巧应声,站起身,主动去俯身摆棋盘,放棋篓。
之后两人依次落子,房间中轻微的啪啪声络绎不绝。
良久,棋局铺开小半,季平安看到徐修容情绪终于平稳下来,这才问起她这段时间的经历。
徐修容这大半年,几乎都在闭关修炼,所以可以说的东西不多,重点还是在她抵达余杭后,所知所见的情况。
或者说是“局势”二字。
这也正是季平安缺失的。
徐修容道:
“元庆帝已经宣战,下令调兵,在雷州边境陈兵,与妖族对垒,进行小范围的攻防,但还没有进行大规模的战争,毕竟时间太短了,双方动员兵马也需要时间。”
季平安捏着棋子,问道:
“辛瑶光怎么说?听说她要举办峰会?”
徐修容点头:
“辛掌教如今坐镇余杭,峰会的帖子发了出去,如今各方势力都在汇聚,估计再过一些天就要召开,自然是要商讨下如何应对与妖族的战争。”
顿了顿,她眨眨眼,偷偷瞄了季平安一眼,欲言又止。
“不只是谈应对妖族,还要商谈我吧?”季平安淡然说道。
徐修容被戳破,咬着嘴唇蚊呐般应了一声,有些忧虑的模样:
“您的出现造成的影响太大了,我这段日子在钦天监,明显感应到不同,各方对待我们的态度都发生了变化。”
人是很现实的。
之前国师死了,人走茶凉,而后群星归位后,虽然很多人也在寻找国师重生的痕迹。
但一来没找到,二来就算曾经是巅峰强者,但转生之后明显威胁小了太多。
可季平安上次现身开大,却着实吓到了太多人。
甭管是假死,还是用底牌,总归是令人忌惮的,相应的,对钦天监的态度也尊敬了许多。
“人之常情,对了,佛门那边有没有传出什么关于我的动静?”季平安问道。
“佛门?”徐修容愣了下,白皙精致的脸蛋上一片茫然:
“没有听闻。”
果然……季平安终于确定,佛主的确没有将他的身份公布。
这是好事,但也是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徐修容用两根青葱玉指捏着白子,偷瞄季平安沉思,意识到师尊并不是在长考棋局,而是在思考一些大事。
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道:
“之前辛掌教曾经发出飞剑,朝越州斩……”
季平安“恩”了一声,不甚在意道:
“是我弄的。”
接着,他便随口将自己动用底牌后,遭遇佛主,跟随其前往菩萨境,然后召唤辛瑶光劈了一剑的事说了下。
没有太多隐瞒,而徐修容听到这些秘闻,整个人都惊住了。
佛主出手……佛陀“复苏”……这是超出她认知的事情。
紧接着,季平安又简略提及自己覆灭了人世间,并收服一批重生者的事,叮嘱她不要泄露,说漏嘴。
徐修容用力点头,谨记闭嘴,表示绝对不会泄密。
她的嘴可是很紧的!
末了呆愣片刻,满脸担忧地说:
“这么说,我之前是不是太莽撞了,杀了两个武僧,会不会激怒佛门?”
季平安失笑道:
“想什么呢,还真以为对方知道我的身份,就能拿捏什么了?你要记住,眼下不是我怕暴露,而是对方不想说出来。”
身份曝光……
季平安担心吗?要说毫不在意,那肯定是假的,但非要说多怕,倒也没有。
局势一直在变化,眼下的形式和之前又不同了。
之前各方都在疯狂寻找重生者,是竞争关系,所以他一直在隐藏。
但如今,大环境上,妖族率先打破和平,与整个人族为敌,有了足够强的“外部矛盾”。
而佛门又与大周存在内部矛盾。
再加上,季平安在各个势力中,已经都有安插老朋友,以及钦天监本身的强大。
按照他的估算,只要他不在偏僻地方被抓到。
那么局势越复杂,对他越有利。
大敌当前,任何想要对他出手的,都形同破坏同盟,内部分裂。
比如辛瑶光如今召开峰会,准备结盟迎敌,这个时候就算季平安身份曝光,谁又敢真的动他?
一旦动,那些已经回到各大宗派内部的“老朋友”,就会进行阻挠,导致其内部不稳。
更会损害己方战力,甚至背负上勾结妖族的黑锅。
毕竟国师刚杀了一大堆妖族强者,这个时候你要对付他,是何居心?
天下百姓如何看?
谁敢冒天下大不韪?
作为曾经的叛徒,季平安对这种舆论上的掣肘再了解不过。
所以,甚至可以说,如今越是大的地方,比如神都,比如余杭,对季平安来说越安全。
而这一切的转变,都只是因为有了“妖族”这个共同的外敌。
季平安之前对这个局面就有过猜测,但毕竟不敢确定,所以才选择躲起来,避避风头。
如今小两个月过去,局势果然如他猜测的那般发展。
“佛门该打就要打,当年我在的时候,他们哪里敢往北蹦哒?”
季平安捏起黑子按在棋盘上,笑道:
“况且,伱猜佛主怕不怕,我将他身上的问题曝光出来,宣扬开?”
徐修容一怔,眼睛猛地亮了起来,这才放下心。
放下心头担心,注意力开始发散,女监侯忽然问道:
“说起来,如今知道您身份的有多少人?”
季平安诧异道:“问这个做什么?”
徐修容迟疑了下,才试探道:
“我在余杭,见过雪姬前辈了,还听说……许苑云,许御主也是您率先找到的。她们……”
徐修容语气有些怪异,眼神也有些探寻的意思。
她当然知道雪姬、许苑云二女与大周国师的绯闻,原本这种对大人物隐私的八卦,并没有什么关系。
但当看到活生生的绯闻女主……难免心情古怪起来。
季平安下棋的手一顿,险些绷不住,这话题可比佛主的威胁来的让他头疼。
这个细节被徐修容捕捉到,她眼神忽然有些幽怨。
“此事你不必关心。”季平安淡淡道,“我自有安排。”
所以……真的已经相认了?
徐修容默不作声片刻,然后才忽然说:
“峰会在即,许御主肯定还会来余杭的,到时候万一两人见面怎么办?”
呵……你担心晚了,已经见过一次了……季平安默然不语。
有了不好的回忆。
上次许苑云和雪姬私下见面,就惊险十足。
虽然最后被他掩盖了过去,但暴雷的可能性还在。
若这次峰会真的再遇到,他又不在,没法及时修补,还真有点担忧。
“……我自有安排,你不必操心。”季平安无奈揉眉心。
其实我可以为师尊您分忧的……徐修容将这句话咽了回去,终究没说出口。
接着,二人又闲谈了一阵,大抵是谈论钦天监接下来的应对,徐修容有些犯难。
峰会召开在即,可监正那老头子迟迟不归来,她这个唯二的观天,理应顶上。
但徐修容虽然修为突破了,但她对于这种“政治斗争”,完全是小白水平。
当初在院系斗争中险些被玩死,可见一斑。
“这样吧,”季平安听完,落下最后一颗棋子,说道:
“等我先见一个人,然后我们再深入商量。”
贱人?哪个贱人……徐修容疑惑不已。
旋即,就发现自己这盘棋已经输了,而季平安却已站起身,推开房门,负手望向西方。
徐修容抿了抿唇,拿起皮毛披肩,施施然走到他身后,准备替他披上,这时候大修士灵机突地闪烁。
强烈的危机感猛地升起。
徐修容猛地朝远处看去,只见天空中一圈圈金色涟漪扩散,仿佛有无形炮弹轰击此方天地。
无声无息,一道身披羽衣,头戴莲花冠,手捧拂尘,风姿绰约,宛若跌入凡尘仙子般的女修士缓缓落下。
那略显虚幻的身躯,证明其并非本体,而是外出的“阳神”状态。
徐修容瞬间汗毛乍起,做出警惕防御状,戴着玉镯的手腕一动,玉镯倏然伸展为一柄小剑。
并拦在季平安身前!
辛瑶光眉毛一挑,似有不悦:“徐监侯何以这般大的敌意?莫非以为,本座会来抢人不成?”
难道不是?徐修容如临大敌,像是一只护食的猫。
下一秒,一只干燥的手按住了她的手腕,季平安摇了摇头,笑道:
“掌教到来,有失远迎。”
徐县,驿站。
范雎坐在二楼房间的桌前,奋笔疾书。
他的剑鞘放在手边,其上的鲜血都还未曾干涸。
“……兹事体大,弟子范雎请掌教示下……”
落笔。
范雎长长吐了口气,审视着面前摊开的这一封大信,儒雅的脸庞上满是凝重。
在确定佛门罗汉身死后,他与翊卫神将返回徐县,双方分开,各自善后。
所谓的“善后”,无非是向上汇报罢了。
徐修容插手后,这件事就已经不是他们能干涉的了。
“唉。”范雎长叹一声,将信纸折好,塞入信封中,心情很复杂。
原本只是来追击人世间一伙人的踪迹,结果稀里糊涂,和佛门强者打了一场,最后又搅合进来钦天监。
莫名其妙。
直到现在,他才大概猜测到,“人世间”这个组织,可能已经被钦天监收编。
这次是对方设的钓鱼局,自己可能也被算计了,被人当做了刀。
“师父,您找我?”身后门开,俊秀的弟子拱手抱拳。
范雎将信封递给他,说道:
“立刻将消息送往最近的道观,借助阵法转述向余杭。”
弟子表情凝重,道了一声“是”,然后不死心道:
“师父,这件事不继续查下去了吗?”
范雎烦躁道:
“如何查?徐监侯疑似已经入手,我等还真如何?”
道门弟子向来是骄傲的,不服气地说道:
“钦天监侯又如何,我们可是国教啊,再如何,也有掌教撑腰。”
范雎叹息一声,轻轻摇头。
道门上下安稳了太久,不可避免有官僚气,且滋生傲慢。
一个监侯,若是在年初,范雎还真不太在意,但如今时代变了。
徐修容已经是他要仰望的存在,而手下弟子心中第一大派的傲慢却仍根深蒂固。
弟子献言献策:
“佛门僧人既然有四人,只留下两具尸骨,余下两个人想必是给那徐监侯带走了,对方人也不少,就算是观天境,也没法带这么多人走得太远吧?而且也没必要。没准对方如今还在徐县境内,师父您若不调查清楚,只急着给掌教发信,只怕也要被掌教不喜。”
范雎一怔,陷入沉思。
这话还真有些道理,虽然自己抢不到人,但起码与之交涉一番,弄清楚原委,写在信里也好。
否则,就算掌教不在意,可道门上下盘根错节,少不了被一些同门攻讦,认为他“无能”。
念头一起,他脑子一转,便猜到了几个徐修容可能下榻的地方。
当即站起身,颔首道:
“你说的有些道理,这样,信函暂缓发出,你们且在驿站中等候,为师试着找一找,看能否寻到徐监侯。”
自家弟子虽傲慢,但有句话说的不错。
他们背后站着辛瑶光,所以范雎也不怕徐修容害他。
“倒是昨日夺我飞剑的那个搬山老道……若真投靠了钦天监,我正好去讨要个说法!”
范雎目光闪烁,还记着这件事。
徐修容自己惹不起,但找搬山老道的麻烦,总可以吧?总不能自己堂堂巡查,被对方莫名其妙戏耍,白白做了一回刀子。
园林内。
辛瑶光的突兀到来,立即引起所有人的关注。
连在隔壁休息的卫卿卿与江春秋都跑了出来,围观大人物。
在最初的惊异后,纷纷将视线投向季平安,眼珠子里满是问号:
这也是你摇过来的?
季平安无奈摇摇头,但却并不很意外。
当初他召唤徐修容时,就在思考,辛瑶光顺藤摸瓜的可能性。
用脑子想也知道,辛瑶光身为余杭城最强者,以神藏修为,就算察觉不到季平安与徐修容通过“木星”传纸条,说悄悄话的行为。
但徐修容的突然离开,总不可能毫无察觉。
站在辛瑶光的角度,峰会召开在即,有什么理由,能让徐修容偷偷离开余杭?
要么是与国师有关,要么是与监正有关。
总归值得关注。
所以,辛瑶光没有打草惊蛇,而是分出一道阳神,悄然尾随。
为了防止被徐修容察觉,她跟的距离很远,也没能看清楚那场战斗。
但之后抵达黄龙坟后吗,却捕捉到了熟悉的气息。
所以她一路追寻过来,抵达这里。
虽然没有看到国师或监正,略显失望,但当对上季平安那张笑脸,仍旧有种不虚此行的惊喜。
“你果然在越州!”
辛瑶光声音淡漠,虚幻,透着剑仙子般的出尘。
逼格与徐修容差别显着。
然而同样极为出众的容貌,以及那隐隐对峙的姿态,却反而有些交相辉映的味道了。
而夹在两女中间的季平安,只觉无奈:
“掌教且进屋说话。”
辛瑶光瞥了眼朝她偷瞄的卫、江二人,矜持地“恩”了声。
不多时。
重新关起房门的待客厅内。
徐修容与季平安坐在一侧,辛瑶光独自一人,坐在另一侧,虚幻的羽衣大氅盖在红木古典座椅上,有种穿模般的视效……
“辛掌教不全力在余杭坐镇,筹备峰会,何以尾随本侯?若传扬出去,未免失了身份。”
徐修容收起少女态,端起监侯的架子,轻轻掸了掸官袍,声音冷淡中带着敌意。
出息了啊你……这么刚?季平安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徐修容顿时骄傲地挺起高耸的胸脯,有她在,肯定会保护好师尊哒。
气质清冷的辛瑶光居高临下,瞥了朝自己发起挑衅的女监侯,视线微微停顿了下,腰肢也不着痕迹地挺立了少许,这才脸不红,心不跳,淡淡道:
“本座收到范巡查的呼唤而来,与你等有何关系,徐监侯心中未免戏太多。”
反怼!
她当然还没有收到范雎的信,但方才辛瑶光去黄龙坟时,察觉到了范雎的气息。
所以干脆扯了个谎,至于堂堂道门掌教,尾随个小监侯的帽子,是决然不戴的。
真的假的……季平安狐疑,以他对辛瑶光的了解,八成是在撒谎。
但徐修容却被噎住,有心质疑,但没有证据,只能气鼓鼓地不说话。
辛瑶光嘴角微翘,如同斗胜了的天鹅,转头看向季平安,眼神复杂,细长眉眼呈现审视之意,片刻后朱唇轻启:
“不解释一下吗?”
顿了顿,她用若有深意的语气,慢悠悠说道:
“国师……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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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