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中气氛剑拔弩张,齐国和吕颐浩互不相让,旁人噤若寒蝉,不敢多言。
王霖突然长身而起,淡淡道:“此事也关乎本官,我看你们各执一词,也争辩不下,与其我们在这喋喋不休,不如直接报官,由开封府来处置此事,我想开封府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齐国和吕颐浩几乎同时大声道:“不妥!不可经官!”
王霖陡然冷笑起来,却是面朝吕颐浩冷漠道:“为何不妥?吕相公,你吕家的清誉重要,你孙儿的名节重要,难道我的体面和名声,就可以让你们肆意践踏吗?!”
“我王霖从不惹事,但却从不怕事!吕相公,今日不妨明言,此事若无结果,我定不会罢手。所谓王子犯法于庶民同罪,吕相公若敢徇私枉法,袒护自家孙儿,也休怪我不讲情面!”
“想要害我王霖的人,此刻都做了古。当日那高俅,设计陷害我,结果如何?后来那蔡京老贼对我图谋不轨,那童贯暗下杀手,结果又如何?我两千伏虎军,夺城而入,力抗三万禁军,杀六贼,救官家!”
厅上众人面色如土,冷汗津津。
王霖此话一出,马上让众人意识到王霖可是个天大的煞星,蔡京童贯这些人他说杀就杀,何况是旁人。
吕颐浩面色一变,勉强一笑,拱手道:“王少师误会本相的意思了,老夫是觉得事关吕家和韩家的体面,好在并未造成不可挽回之损失,其实不必声张。至于王少师从中受到的牵连,自当也是要给个说法的。”
吕颐浩气势软了。
王霖冷扫吕颐浩一眼。
到此刻,他对这些所谓的清流名臣大为失望。
一个个满口的正义凛然,仁义道德,社稷江山,其实还是一己之私最重要,他们倚仗儒家礼法和赵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祖制,只会胁迫皇帝,构陷政敌,真正遇上势大的权臣,首先会明哲保身。
否则,蔡京把持朝政数十年,祸国殃民,横征暴敛,朝中这些清流名臣到底何在?
确乎有不畏强权为心中正义甘愿赴死之人,但终归是少数人。
多数还是如吕颐浩这般表里不一,欺软怕硬,先捡软柿子捏,遇上硬骨头便暂避隐忍一时,美其名曰忍辱负重、谋而后定。
当然,王霖也不否认,相对而言,吕颐浩的治国能力相当强,贪赃枉法的事是决计不会干的。
算是清廉名臣。
齐国也趁势笑道:“王少师,此事确实不宜经官,否则不但是吕家、韩家,纵然王少师也要被人非议。以本宫看,不如咱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或者说干脆将错就错,将我家韩琴嫁于吕涛,全了她的名节,我韩家也不再追究吕家人擅闯韩家之罪……今日涉及之人,本宫保证,绝不会泄露半点风声出去。”
“至于王少师今日无辜受到牵连,我韩家承诺,必给予补偿。”
其实疑点重重,但谁都不想往下揪了。
毕竟两家体面最重要。
王霖仰天大笑:“好啊,这么一来,反倒是你们韩吕因此结亲,坏事变好事了。那么我请问殿下,那企图害我之人,就这么算了吗?”
齐国尴尬一笑,起身竟然朝王霖施礼道:“此事本宫知王少师甚是委屈,这样吧,我这便请出家法,将那宋氏及相关人等一概杖毙,为王少师出了这口恶气如何?”
宋氏当场就吓晕了过去。
韩治想要上前说清,被韩科一把扯住。在这节骨眼上,韩治出头,必定倒霉。
王霖冷漠地目光投在韩治父子身上。
这两父子也面露惶恐之色,当场跪拜下去:“求王少师宽宏大量,不再追究此事!”
王霖嘴角渐渐浮起一抹玩味的笑容来。
这事到底如何,实际不用再查也一目了然,韩治父子这一房算计他,为的是坏了他与韩嫣的婚事,尔后逼迫他娶韩琴。
至于吕家,则是被他临场拖进来的,借此敲打警告吕颐浩。但吕颐浩敢说,这事没有他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影子吗?
杖毙了韩治的小妾,也算是给韩家一个深刻的教训了。
借此事捏住韩家和吕家的把柄,同时让韩家欠下自己一个天大的人情,这才是他想要的。
否则就是把韩治父子给杀了,也没太大意义。
“要想让我不予追究,也不是不可以。但今日之事,需给我出一份切结书,将来龙去脉、前因后果逐一写清,然后请驸马爷和吕相公各自签署并按下手印,将来万一事情泄露出去,我也好对世人有个交代不是?”
王霖此话出口,齐国和吕颐浩面色又变。
但此时此刻,他们也无法再辩驳。
否则以王霖的性格,不要说经官,还一定会闹到官家那边去,到时候,韩家和吕家都要身败名裂。
……
齐国的手段确实狠辣。
宋氏被打得死去活来,凄厉的哭喊求饶声震动整个牡丹庄园,所有韩家下人都畏惧不安。
齐国出身宫廷,掌控韩家,若无严苛手段,必难震慑这么一个大宗族。
宋时的妾说,白了就是高级点的婢女,毫无地位可言,主人家说打杀就打杀了。
韩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依旧老老实实跪在一旁,看宋氏被打得皮开肉绽,直至奄奄一息,眼看活不成了。
宋氏慢慢伸出手去抓住女儿韩琴的手,声音微弱蚊蝇:“琴儿,不要哭……娘不后悔……娘觉得很欣慰,至少琴儿你嫁入吕家,将来不用吃苦了……琴儿啊,娘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嫁人为妾……若有来世,娘绝不再做妾!”
宋氏一命呜呼。
韩琴嚎啕大哭,瞬时就哭晕过去。
韩治面色难堪,肩头轻颤,垂首不语。
今日这事,吕韩两家与王霖达成互相妥协,点到为止,虽然杖毙了宋氏和两个婢女,但没有牵连到自己父子,已算是天大的幸事了,他焉敢再给宋氏求情。
厅中,吕颐浩面色冷漠扶须不语。
齐国淡然一笑道:“这贱婢三人已然杖毙,此事就此罢了。天色已晚,我韩家就不再挽留吕相公和王少师做客了。”
吕颐浩冷然起身走去。
王霖也淡淡一笑,也起身告辞。
吕颐浩走了两步,突然扭头向王霖道:“王少师果然好算计!”筚趣阁
王霖心头一股火陡然而生。
他今日趁势而为略施薄惩,意在警告和敲打,实际还是给吕颐浩留了余地,吕家也无什么损失,反而与韩家结亲,增加了助力。
可吕颐浩居然还敢叽叽歪歪!
王霖这股火再也压制不住。
他从来都是恩怨分明、杀伐果断之人,从未对任何人如此宽容过,之所以对吕颐浩网开一面,主要还是为顾全大局。
“我好算计?我算计韩家还是算计吕家了?”
王霖陡然一个转身,面向吕颐浩,拦住他的去路:“吕颐浩,你之前不过区区河北路转运使,若非莪在官家和太子面前一力举荐,焉能有你今日入阁为相,作威作福?”
“王某不求你感恩回报,只希望你能整肃朝纲,协助官家梳理国政,为的是造福天下万民,延我大宋国祚。岂知你反倒恩将仇报,一而再、再而三上蹿下跳,连番挑衅于我!”
“你在官家面前进谗言,我忍了。你当众上表参奏,我忍了。你去东宫煽风点火,我也忍了。甚至你当街咄咄逼人,对我倍加羞辱,我还忍了。”
“我之所以委曲求全,无非是希望你能正朝纲为大宋朝廷和天下万民所做些实事,希望你不要将精力用在党争内讧上……你以为我王霖,当真怕你吕颐浩不成?”
“借我立威?无非看我在朝中无根基、好欺负,当真是瞎了你的狗眼!我敬你,你便是当朝宰相,堂堂大相公,我若不敬你,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忘恩负义,谋私构陷,老匹夫,你简直猪狗不如!”
王霖这通臭骂将吕颐浩骂得体无完肤,吕颐浩气得浑身颤抖道:“王霖,你好放肆,你竟敢羞辱本相!”
王霖怒火熊熊,若非看他年纪大,他早就一拳上去将他打个半死了。
王霖一拳重重击打在厅中女子纤腰粗细的包金梁柱上!
只听轰的一声,碗口大的凹槽拳印出现在梁柱上,大厅穹顶摇晃震动,尘土簌簌而下。
“好个无耻老贼!还敢在我面前摆相公的威风!当年蔡京把持朝政,将你一贬再贬,蔡京子夺你子小妾、占你庄园,也不见你站出来说半个不字!若非我杀蔡京,诛六贼,若非我再三请官家招你入朝,你吕颐浩终此一生,绝无出头之日!”
王霖往前一步,威势勃发。
吕颐浩满面羞红,身子发软,几乎一头栽倒在地。
王霖从怀中掏出御赐金牌,声音陡然拔高:“老匹夫,你且看!若不是看你还能为朝廷做事,若非为顾全大局,我今儿个就一刀斩下你这颗道貌岸然的头颅,拿去喂狗!再来惹我,你好生想想后果!”
“你……你敢威胁老夫?”
“威胁?你配吗?!少拿那些君子坦然赴死之类的话来当遮羞布,你们这些虚伪的清流文臣,一个个口口声声仗义执言、为国家社稷计,实际上一肚子男盗女娼!蔡京、童贯祸国殃民数十载,怎不见你吕颐浩站出来据理力争?六贼将你们这群文臣随意玩弄于股掌之中,怎不见你吕颐浩为气节撞墙而死?”
王霖大笑,拂袖而去。
吕颐浩被骂得羞愤交加,颜面无存,一时控制不住情绪,竟掩面大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