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慵懒地靠在软塌上,翘着腿,面上带着某种意味深长的神态。
王霖知道,皇帝这是终于忍不住,要与他谈谈赵福金的事了。
他与赵福金的事并没有瞒过皇帝的眼睛。
说来也正常,毕竟他也没有刻意遮掩,尤其今日带赵福金出宫,更是近乎明目张胆,本就是故意对皇帝的一种试探。
但他没有主动开口。
他只要一张口,就要消耗圣卷,抵消此番救驾大功。
但皇帝主动张嘴那就不同了。
王霖故作愕然道:“不知官家要与臣说什么?”
赵佶呸了一声:“你这小厮着实狡诈,你与茂德这两日……以为朕不知么?”
赵佶及时将那句“郎情妾意”咽了回去。
王霖面上适时露出几分惶恐之色来,赶紧跪拜下去:“臣罪该万死!只见茂德帝姬为臣伤怀憔悴,几近形销骨立,实在于心不忍,故一时情难自已,还请官家治罪!”
赵佶沉默片刻。
澹道:“茂德这半年的情形,朕也看在眼里,痛在心里。茂德对你情深,朕不是不知,可卿已成婚,她为皇女,若朕下旨命你休妻另娶,你定然不从,可若非如此,朕之亲女,大宋帝姬,又岂能为你做小?”
王霖默然不语。
休妻是不可能的,你这是废话,说了等于没说。
他心说你是皇帝,你说了算,你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就不信了,自己救了他两回啊,不该给点回报么?
而且以赵佶现在惶惶不安草木皆兵的心态,他还要指望自己拱卫朕躬,他能因为所谓的世俗观念和大宋礼法,与自己产生嫌隙?
当然,王霖其实并未完全指望赵佶。
再等上几年,反正茂德年纪还小,将来的事……一旦时机成熟,所有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只要赵佶不要逼着赵福金出嫁便是。
“你准备怎么安置茂德?”赵佶缓缓道。
“臣不知,臣死罪!”王霖伏地不起。
赵佶啼笑皆非道:“你这小厮……这是在给朕耍赖么?”
王霖:“……”
赵佶:“……”
“本来,你是朕之门生,又是朕之爱臣,与朕结为翁婿之谊,那是最好。可大宋礼法在,驸马不能掌兵,朕心里左右为难呐。”
“朕思前想后,此事难办。朕一时难做决断。”
赵佶自顾又道:“不过这事先不急,该是你的始终都是你的。倒是另外还有件事,需要你为朕分忧。”
“臣聆听圣训。”
“朕虽说要将恽王子嗣贬为庶民、内卷流放,并郑贵妃所出子嗣降爵、罢黜出京,但心中着实于心不忍。都是朕之子女,朕实在不愿看到骨肉相残……不如将这一干人等流于青州安置,不知你意下如何啊?”
王霖面色一变。
果然。
皇帝这是想在他和太子之间埋上一根刺啊。
看来,到了此刻,他与赵桓永远也回不到从前父贤子孝的和睦状态了。
为了对赵桓形成制衡,他打起了自己的主意。
“朕知道你为难,不过,当下的局面,也只有你,才能护得住朕这些子嗣啊。否则,太子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朕没说错吧。”
王霖眸光闪烁,皇帝这是要与自己做利益交换。
只要他同意护住恽王内卷和郑贵妃所出子女,便同意他和赵福金的事。
如此一来,他与赵桓必定不睦。
眼前或许还能保持面子上的和谐,但未来一定会分崩离析。
王霖思忖道:看来这回自己这个太子少师的头衔,肯定是要被摘掉了。
他突然想起赵佶之前将赵构遣往青州、充为迎金使的事,再加上此番意欲将这几个皇子统统送往青州,赵佶明显是在太子外想另竖一杆旗了。
恐怕……张叔夜要被调离京师。
还是有些小瞧赵佶了。
毕竟当了二十年皇帝的人,就是快烂木头也被熏成了黄花梨。
赵佶目光炯炯,紧盯着王霖。
王霖略一思忖,便当机立断。
经此一事,赵桓再行夺位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受恽王牵连的这些人人头滚滚,恐怕大多数朝臣包括领军的武将,都会吸取深刻的教训。
而失去了恽王及吕颐浩这个政敌,李纲这些阁臣恐怕也未必会支持他提前登位了。
而赵佶这个皇帝春秋正旺,还有很多年要活,除了他主动让出皇位,赵桓想要取而代之难如登天。
“臣当尽力而为,请官家放心。但此事怕要引起太子殿下的强烈反对。”王霖道。
赵佶大笑:“朕会下旨明发中外,他要反对,就来找朕理论。”
……
赵桓与李纲、张叔夜、吴敏一番甚众讨论,终于定下了章程,准备上奏赵佶裁定:
一、恽王子嗣贬为庶民,内卷流放云贵,永不赦免,永不进京。外戚、朋党流放。主要涉及恽王妃朱凤英及侧妃裘治的亲族。
二、王贵妃贬为贤妃。肃王等降爵一等,罢黜出京流徙河北边塞,永不录用。
三、燕王、吴王、驸马都尉顾大川,从逆,赐死。三枝夺爵,子嗣后裔圈禁应天府。
四、吕颐浩、张邦昌、白时忠、薛集让等九人附逆死罪,家属流放岭南。其余附逆朝臣、军将,各领惩罚,既往不咎。
实际上这是一个比较妥当的方案,即达到了重罚严惩叛逆的目的,又不至于株连无辜,最大限度确保了朝堂的稳定。
然而赵桓拿着这个方案再去延福宫找赵佶上奏,赵佶无疑提出了细节性的变动,原则同意,但将恽王后裔家卷及肃王这些人的流放安置地改为了青州。
赵桓自然勃然大怒,父子俩又争执一回。
只是这回赵佶非常强硬,赵桓迫于无奈,只能咬牙屈从。
延福宫外,李纲等人间赵桓面色铁青,问明究竟,都暗有思量。
很显然,皇帝这是在防着太子,而且还要人为在太子与王霖之间设置障碍,防止太子与王霖内外一体。
其实赵桓也心知肚明,只是心中的怒气不可遏制,就拂袖而去。
望着赵桓离去的背影,李纲突然道:“张太尉,帝王心术从来如此,经此一事,怕官家今后对谁都不甚信任了,不过,太子仍旧会是太子,希望他能端正心胸,以大局为重。”
张叔夜叹息:“除此之外,怕官家也对老朽心生怨怼,老朽估摸着,用不了两天,官家就会下诏将老朽与河北的种师中对调了。”
吴敏默然片刻,沉声道:“我等忠于社稷,岂能因个人荣辱荒废国事。实则张太尉去河北领军也势在必行,恽王与边军多有勾结,若不换将,怕官家心中是不安稳的。”
且说太子赵桓气冲冲返回东宫。
刚进寝殿,太子妃朱涟就走进来哭拜在地:“殿下,臣妾父亲绝无叛逆之举,恽王谋乱,与臣妾家无关呐,还求殿下开恩,看在臣妾的面上,饶过朱家这一遭吧。”
赵桓本就心情糟糕,朱涟又来哭哭啼啼,顿时就怒不打一处来:“你还有脸在本宫面前嚷嚷?你们朱家清白无辜么?你妹朱凤英为恽王妃,恽王与你朱家交往密切,你让本宫怎么能相信朱家无辜?”
“本宫不诛朱家九族,这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
赵桓旋即想起赵楷为了谋划算计自己,竟娶了朱家女为妻,他潜意识里一直认为朱家在两头下注,心中的怨气积累到现在,也终于爆发出来。
“你父朱伯材是个什么东西?!区区一个朱家,将两女分嫁本宫与恽王,其意若何?你敢说你不知?”
赵桓面目狰狞起来,突然探手就狠狠扇了朱涟一记耳光:“不要说朱家,纵然是你,本宫也饶不过去……本宫明日就上奏父皇,废黜你的太子妃之位,你便与你投机钻营的朱家人一起,流放出京吧!”
赵桓拂袖而去。
朱涟捂住娇颜,泪如雨下,她断没想到,原本恩爱无比的年少夫妻,为何就到了这恩断义绝的程度,他……他竟然要废了自己啊!
!
朱涟嚎啕恸哭,哭晕在赵桓的寝殿。
……
恽王府。
四旬上下风韵犹存的王贵妃也就是恽王的生母,面色哀伤,目光无助望着站在自己身前的子女,两行清泪无声流淌。
肃王赵枢17岁,相国公赵梴8岁,徐国公赵棣11岁。
新婚的崇德帝姬与驸马曹缇。
恽王妃朱凤英。
恽王侧妃裘治及恽王所生幼子女。
消息传出来了,基本尘埃落定。
禁军已经将恽王府团团包围。
最多十日,他们就要被降爵流徙青州。
赵枢面色激愤道:“母妃,太子这是要将我等置于死地啊,我不服,我要进宫找父皇!”
王贵妃突然探手给了赵枢一记耳光,厉声道:“若非你父皇从中开恩,尔等早就成为太子的刀下之鬼,此时此刻,你还要折腾么?认命吧,好在尔等去的是青州,你父皇方才让人给本宫带话说,他已经交代过王霖,不会给你们苦处受的。”
“这都是命啊!
”王贵妃痛苦起来。
赵枢等人也哭拜在地。
朱凤英突然冷冷道:“恽王若不谋逆,何来今日之祸?你们当真无辜吗?可怜我朱家,才是平白遭受横祸,谁又为我朱家说上半句话来?”
朱凤英仰天幽叹,陡然一头撞向殿中梁柱,瞬时头破血流,当场死于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