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家?
王霖眉头皱得更紧,扫那来人一眼。
只见似曾相识,却又实在记不起是韩家的什么人。
也属正常。
韩家高门大户,嫡枝旁系十几房,在京的族人就有上千。
既然是韩家相识的人,那也就算了,打着他的旗号……勉强说得过去吧。
王霖深邃的目光还是落在梁红玉身上。
既然撞上这位一代女将,他自不能坐视不管,任由她继续沦落风尘。
韩世忠下步将在他麾下为将,在此与梁红玉相遇,也算是一种缘分了。
梁红玉也在悄然打量着王霖。
身材修长,面容俊美,气度凛然。虽着儒衫,却英武不凡。
她心中好奇,她被分配来京师教坊司不久,也不曾相识京中任何人,眼前这位如何知她的出身来历。
见王霖犹自不走,还在与梁氏眉来眼去,郑石实在是忍不住了。
他先向韩家来人拱手一礼告罪,然后转身怒视着王霖,却又不愿意在韩家人面前失了风度,才压住火气道:“这位仁兄,在下与你不曾相识,你何以硬闯进来,打扰在下宴客?”
韩家来人转头望向王霖,这才发现原来雅室还有个外人。
但这一眼望去,他瞬时面色大变。
额上冷汗津津,赶紧上前去躬身拜了下去:“韩川,拜见王爷!”
当着外人,王霖也不会让韩家子弟难堪,便微微颔首道:“免礼,你是韩家那一房的子弟?”
韩川赶紧毕恭毕敬道:“家父韩治,家兄韩科。”
王霖哦一声,原来是二房韩治的儿子,估计是个庶子。
见韩川在王霖面前如同老鼠见了猫胆战心惊,又如同奴婢见了主子诚惶诚恐,郑石哪能还猜不出王霖的身份来。
他满面涨红,再也不敢犹豫,立时拜倒在地:“家父淮南节度使郑凯,郑石拜见齐王殿下!”
“起来吧。”
梁红玉美眸震惊,眼前这人居然是刚把东京杀了个血流成河的齐王,号称紫薇星君转世的伏虎神将,王霖!
本来最近东京坊间都在传说,王霖要夺赵宋皇位,登基称帝了。
梁红玉也拜伏了下去。
王霖笑笑,命老鸨子将梁红玉扶起,“梁氏,你随我来。”
……
梁红玉能舞剑走绳,精通翰墨,又生有神力,能挽强弓,每发必中。
王霖想着上辈子看过度娘上关于梁氏的描述,眸光落在梁氏艳而不媚、飒爽英姿的身上。
据说梁红玉在一次饮宴上,对初次相识的韩世忠青睐有加,主动以身相许。
此刻,王霖自信无论哪方面都不比韩世忠差多少,但即便他亲自命人去教坊司和开封府,为梁红玉除了娼籍,可谓是对她恩重如山,她也未曾提过要自荐枕席啊。
看来都是胡说。
他哪知,梁红玉后来遇上韩世忠,韩世忠不过是一介普通中下层军官,可他却是天下一等一的大人物,权势一手遮天,梁红玉焉敢生出妄想?
王霖呵呵一笑,撇开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轻笑道:“梁氏,你如今已是清白、自由之身,不知日后作何打算?”
梁红玉毫不畏惧大大方方望着王霖,躬身一福道:“王爷为红玉脱籍赎身之恩,红玉没齿难忘……”
王霖嘴角浮起一抹古怪的笑容来。
心道:就此为止了?纵然不说以身相许,难道不该说为奴为婢偿还恩情么?
梁红玉观察着王霖的脸色,犹豫了下,又道:“奴家容颜粗鄙,又自幼好武,不擅伺候贵人,若是王爷不嫌弃,奴家就……”
王霖等了好半天,也没有听梁红玉口中挤出“以身相许”四个字来。
便似笑非笑道:“就如何啊?”
梁红玉咬咬牙,她猜测王霖脱籍赎身,八成是看中了她的姿色和身子,但她实在不愿沦为贵人顽物,侍妾什么的这些,从未想过。
而且,她以为,以王霖的齐王之尊,什么样的人间绝色得不到,遇上自己或许一时心血来潮,顽弄完了便会一弃了之。
她便道:“奴家愿意在王府充任杂役,纵然为王爷牵马坠镫,也绝无怨言。但奴家却想求王爷恩准,以五年为期,五年后放奴归去。”
好家伙,还真是个有野心的女人啊。
不肯一辈子居于人下,为奴为婢。
王霖哈哈大笑:“梁红玉,我知你巾帼不让须眉,文武双全,岂能让你沦为仆役,这样吧,你入我虎神卫中充为统兵女将如何?我会授你一个九品的军职。”
梁红玉眸光透亮:“王爷此言当真?”
王霖摆了摆手:“君子一言,如白染皂,岂能儿戏。”
梁红玉霍然拜倒:“奴家拜谢王爷大恩!”
王霖深望着梁红玉,心道给她脱籍赎身她也不曾这么激动过,一个九品的军职她就感激涕零成这般模样,果然是心生戎马之志的女中豪杰。
她美眸中光彩湛然。
胸前起伏,足见内心之激动。
王霖沉静的目光越过山丘,又投向她背臀间的健美弧度上,却是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韩世忠……
他为梁红玉安排了出路,这算不算是又提前截胡了一代名将韩世忠啊。
梁红玉心中微微有些紧张,她虽是颇有气概的女中豪杰,又有一身好本事,但终归还是女子,她能感觉到王霖目光的某种热度,甚至还有些复杂之处。
“起来吧,梁将军。”
……
丰乐楼。
那韩川与郑石饮酒半日,尽欢而散。
淮南节度使郑康多年前结识过韩治,有过一段交情。
此刻郑石奉父命来京,攀交韩家背后的王霖,自然要从韩治下手。
韩川收了郑家两大车的礼物,醉醺醺从后门回了韩府。
被韩嫣兄韩庭撞个正着。
韩庭其实奉韩嘉彦命有意在此侯他。
韩庭见他摇摇晃晃归来,知道喝了不少酒,就冷笑道:“韩川,又灌了多少马尿?收了人家多少礼物?又胡乱许了什么承诺?”
韩川大咧咧摆摆手道:“韩庭,你管我如何!”
虽然韩庭是长房,但他却是庶子,同为庶子,韩川也不怎么畏惧他。
韩庭肃然道:“韩川,奉祖父、祖母命,我特来警告于你:齐王乃国之重臣,我韩家人绝不能打着齐王旗号,在京中胡作非为,收受旁人财物。
你连日来,收礼不少,劝你明日便逐一退还,不然的话,一旦触怒齐王,就连我韩家都救不了你们父子!”
韩川面色一变,满腹酒意瞬时就去了大半。
齐王如今不同以往,京师各家以及大宋地方权贵来攀交的人不计其数。
这一段日子,他和韩治父子打着王霖的旗号迎来送往,可是受了不少好东西。
他突然想起今日在丰乐楼撞上王霖,莫不是王霖专门派人来警告了韩家?
韩庭转身就走,也懒得与他废话。
韩川倚着一棵桂花树上冷汗津津,又被一阵春风吹散,反复斟酌半天,终是不愿意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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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进肚子里的东西,还能退回去?
难道王霖不是韩家的亲戚?难道自己父子不是韩家的嫡枝?开玩笑吧,好处都让你们大房得了,我们打打王霖的大旗还不成?
欺人太甚了!
……
王霖深知水太清养不了鱼的道理。
对于韩家这个姻亲,他也从未想过太苛待了。高门大族中鱼龙混杂,有些不肖子弟也正常。
昨日在丰乐楼撞上韩家一个子弟打自己旗号在外行事,他本没太放在心上。
但随后京师虎神卫暗哨传来的信息,却让他心生警惕。
单是这短短三日,韩川与韩治父子,接受宴请十余次,收礼十万余钱。
这倒也罢了。
韩治还假以他的名义,给开封府和皇城司打了招呼,安插了不少关系户进去。
这还不算什么,关键今日,韩科还去户部盐铁司为淮南节度使郑康家一个姓白的亲戚谋了不少长期盐引。
在王霖心中,江南和淮南盐商,从来都是贪婪、狠毒的代名词。
韩家与淮南盐商勾连上,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被盐商拉下水,几乎都没有好下场。
他之前在扬州灭了徐家满门,又敲诈了七大盐商狠狠一笔,他不信这些盐商会不思报复。
他即将离开京师,他决不允许韩家在京师替他招来祸端。
今日早上,赵福金带赵金罗、赵嬛嬛这批皇子皇女非常低调地在禁军的护卫下悄然离开京师,乘船顺水路赶往东平府,再转陆路去青州。
为了确保万全,王霖又加派了一千虎神卫作为随队扈从。
关胜和徐宁统率的五万神武军已经抵达京师,开始进驻三大营。
武松也接掌了皇城司,当然,被调任神武军的秦明和黄信还在路上。
向关胜、徐宁、及武松等人反复交代事毕,自觉东京短时间内稳定无虞,王霖决定明日一早,便赶往河北,与先期前往的岳飞和燕青汇合。
但在走之前,他必须要清理掉韩家的蛀虫。
夕阳西下,东京城却正值一天当中的最热闹时节。
王霖翻身上马要去韩家,回头看去,见梁红玉身着军甲骑着一匹枣红马,腰挎宝剑,混在百余虎神卫中,飒爽英姿着实夺人眼球。
实是一道美妙风景。
王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梁红玉面色微红。
效彷古之花木兰为军将上阵杀敌,为国效力,这是她打小就有的梦想。
只是家门不幸落入娼门,又突遇贵人,居然就圆了她的梦。
当然,她对王霖只有敬重和感激,远远谈不上什么感情的因素。
毕竟,身份悬殊太大了。
韩家。
王霖亲率虎神卫过府,韩家满门震惊。
正厅中,眼见王霖面色肃然缓步走来,身后还亦步亦趋跟着一个身穿铠甲、腰挎宝剑的女将军。
韩嘉彦和齐国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
“见过祖父、祖母大人。”
王霖此刻已不比往日,国法大于家法,所以就行普通见面礼,而非拜见礼了。
“孙婿,不知今日所为何来……”韩嘉彦望着王霖。
王霖便将韩治、韩科及韩川父子最近行事说了遍。
齐国勃然大怒:“将韩治、韩科、韩川给本宫带来!”
……
韩科和韩川跪在地上不起。
韩治却昂头面色涨红,冷笑道:“叔父,婶母,我们父子最近是受了些吃请礼物,也为人办了些事,但这事稀罕吗?”
“朝中从来都是如此,至于给盐商谋取盐引,旁人家做得、我韩家做不得?”
韩嘉彦怒道:“韩治,我韩家是什么人家?宰相门庭!士族高门,岂能与盐商谋连?再说你得诺大财物,将来必为盐商所控,你这会害了整个韩家……”
“况且,你假以齐王的名义,老夫反复警告过你们,莫要打齐王旗号牟利,你们都当成耳旁风了么?”
韩治冷道:“叔父,我承认,小侄是打了齐王旗号,但齐王难道不是我韩家的孙婿?你们这一房能借力,而我们二房就借不得?”
“韩家家资都在大房掌控,我们父子日子过得何其艰难!这才得了些许礼物,你们就要抢夺而去么?”
韩治振振有词,竟将韩嘉彦怼了个无言以对。
王霖一直在冷眼旁观,触及到韩家内务,两房权力纷争,他也懒得参与。
只不过见这韩治父子隐隐已经不服压制的样子,王霖心中微觉有些凝重。
看在韩嫣的面上,他还是不希望韩家出事的。
王霖缓缓起身,面向韩治。
韩治微微有些畏惧,垂下头去。
他可以怼韩嘉彦,甚至可以怼齐国,但他实在没有胆魄直面王霖的威势。
“韩治,你说得没错,我正是韩家的孙女婿。既然我与你们韩家结亲,自然,也不能排斥你们借我的力。”
“你们韩家的事,我不参与。你要借我的力,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首先要明白,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的底线在哪里。”
“我生平最痛恨的,就是江南这群祸国殃民的盐商,虽然目前为了大宋东南财赋稳定,我不会动他们,但是,我决不允许我身边的人,与盐商勾结,给我惹出祸端来。”
“把你们收的财物退回去,我既往不咎。若是你们不听我的劝告,也不打紧,从今往后,我便昭告朝野,与你们这一房断绝往来。”
“这些年,我杀了不少人,自问都是一些该死之人。我不希望,日后死在我的剑下的,也会有姓韩的人。”
王霖澹然一笑,反身归座。
韩治面色苍白,嘴角抽搐,良久才忿忿不平躬身下去:“既如此,那我们二房也不敢再沾齐王殿下什么光了,我们愿意就此与大房分家单过!”
“请叔父、婶母允准,我们二房搬迁回故里相州,从此之后,与大房不复往来,我们也绝不敢再号称是京师韩家之人!”
韩嘉彦气得浑身抖颤:“混账东西,你竟敢要分家?我韩家数百年传承,难道要毁在你这一房手上?”
此时韩科似乎也是豁出去了,径自起身冷笑道:“叔祖,韩家数百年传承现在都在你们这一房身上,我们二房得了什么?”
“既然不能荣辱与共,富贵同享,那又何必再纠缠在一起!我们也不多要,京师宅邸产业取三成于我们,相州故宅田产、万籍堂归我们,从今往后,我们绝不再来叨扰叔祖!”
齐国突然起身微笑起来:“韩治贤侄,好端端地,分什么家?本宫知你们这一房也不容易,吃喝嚼用甚多,但淮南盐商多阴毒之辈,你们与他们交往,无异于与虎谋皮,将来是要出大乱子的……”
“这样吧,你们退回那十万钱财礼,由本宫贴补给你们十万钱,如何?”
“都是一家人,何必为了些许家资银钱吵吵嚷嚷,传扬出去,我们韩家数百年名望就都毁了。”
韩治呆了呆,他没想到齐国竟然能让步,等于白送了二房十万钱。
王霖悄然望了齐国一眼,心道:“韩嘉彦这一脉,其实就靠齐国撑着,若无齐国在,他们的掌家权怕是早就被夺走了。”
至于那韩家的万籍堂,可不是用钱来衡量的。
当年韩琦家聚书1万余卷,都经其亲手点校,丹黄粲然,列屋而藏。
韩家在安阳故里筑“万籍堂”藏书楼,与欧阳修的“六一堂”、司马光的“读书堂”同为大臣中藏书最多者之一。
其子韩忠彦之后,将藏书规模扩大至7000余卷,号称丛书堂,分为六库。
可以说,韩家最值钱的,不是田产,不动产,更不是现钱,而是这万籍堂。
王霖扫韩治一眼,又忖道:这韩治父子心怀不轨,自己这般警告,表面上压服下去,但日后未必不会反弹,再生事端。
想了想,王霖突然道:“韩科兄长此时在工部任郎中吗?”
韩科一愣,却还是躬身道:“是。”
“我麾下来州空缺一名知府,不知韩科兄长可愿意去青来帮我?”
韩科大喜:“王爷,这……某愿意!”
韩科做梦都想为一地父母官呐。
不在职位高低,主要是能说了算。
而且在王霖麾下,日后还能愁没有前途?
韩治父子感激涕零拜倒在地,齐国却是向王霖投过意味深长的一瞥。
表面上看王霖是在帮着韩家缓和两房间的关系,但实际上,他这是意欲将韩科控制在手上,防止未来韩治父子作祟啊。
果然好算计。
齐国心中幽幽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