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德殿上一片沸腾。
除了皇帝狂喜的情绪感染之外,主要是绝大多数的朝臣都如释重负——
既然王霖率大军勤王而至,且已经两战大捷,将金人驱逐到了黄河以北,那么,这至少意味着朝廷暂时不用跑了。
赵佶终于不用当可耻的赵跑跑了。
但王霖此番不光有捷报,还有奏表和要求。
其一,为张叔夜和麾下战死诸将军卒请封、请功,要求朝廷厚恤阵亡者家属。
包括伏虎军阵亡之军卒。
请朝廷出钱不低于五十万贯用于死难者抚恤。
朝廷要尽快派出抚军使,前往滑州。
其二,从快从足保证滑州一线伏虎军的粮草辎重供应。
其三,朝廷即刻昭告天下各藩镇勤王。
其四,抽调徐宁率神武军一万,西进剿灭数千逃窜的契丹常胜军,郭药师部。
其实王霖的四个要求非常合情合理。
但赵佶却大觉为难。
国库空虚。
没有钱,拿什么犒赏大军和抚恤家属。
还有,调离京营禁军一万,给赵佶极大的不安全感。
他觉得京城守军不是太多,而是太少了,他还想调王霖的伏虎军回撤京师呢,怎能同意将原有的京师守军外调?
因此,龙德殿上又起了争执。
且说王霖在黎阳、滑州大败金兵,且斩首三万余众的捷报渐渐扩散至整个大宋,各地官军精神为之一振。
尤其是河北,各州府的残兵、民间义军闻此消息纷纷过河向滑州而来,一连数日,来滑州投军者不计其数。
岳飞由此不但将伏虎军折损阵亡的部分补齐,还又将河北残军一万多人,另编为一支新军,暂时名号为“龙骧”。
新编龙骧军由汤怀、王贵等人统率,接受岳飞的统一调度指挥。
而时间渐渐进入大宋宣和二年的八月,河南气温更加炎热,连下暴雨,王霖在滑州,越觉心神凝重。
滑州城上,天色雾蒙蒙地,依旧下着稀稀拉拉的毛毛细雨。
王霖披着蓑衣,在岳飞等诸将的陪伴下眺望着远端的黄河干道。
王霖其实并不太担心金兵的再次过河,毕竟迟早还要一战。
但目前围攻太原的金兵延迟不进,完颜宗望这边又损兵折将,盘踞在相州修整。
王霖估计完颜宗望还要观望一阵,暂不愿渡河与声威大震的伏虎军作战。
毕竟阿骨打诸子,以保存自身实力为第一要务。完颜宗望与他的兄弟们为争夺地盘,迟早会生内讧。
同理,王霖的伏虎军千里征伐西夏,又长途奔袭驰援京师,接连与金兵决战,时下人困马乏,也需要时间来恢复。
所以两军暂时维持着微妙的战略平衡。
能打破平衡的因素有二。
一是完颜宗翰的大军拿下太远,直入陕西,再进攻河南。
二是……
这便是王霖时刻都在担心的雨季的黄河泛滥。
黄河!
黄河!
天威甚于人力,若是黄河在这个关键时刻决堤,宋军将不占自溃。
细雨蒙蒙中,城外的蝉鸣依旧呱噪,王霖渐有些心烦意乱。
诸将都明白王霖再担心什么。
刘光世迟疑良久,终还是躬身道:“王爷,末将以为,不若趁机决开对岸黄河之堤,引黄河水冲向金人,非但黄河水患之危自解,还足以让金人不战而溃!”
韩世忠嘴角一抽。
岳飞面色冷漠。
泄洪灭敌!
刘光世能想到的,其他人怎么可能想不到,只是决堤水淹金兵并不算什么高明的计策,效果是可以预见的——但,水淹金军,河北多少百姓要遭无妄之灾?
卢俊义的老家是河北,他闻言忍不住怒道:“刘统制,水淹金人,那么我河北百万百姓又何其无辜?黄河决堤,不知要有多少河北黎庶死于洪水之中?!”
刘光世冷笑:“诸位,金人入侵河北,所到之处,几乎鸡犬不留,河北百姓此刻已经被屠戮殆尽,已成不毛之地。
况且,于我大宋而言,抗金才是大略,是大局!若不灭杀金人,还不知道要有多少百姓死在他们的铁蹄之下!”
“王爷,还请早做决断!”
王霖面色深沉,一言不发。
刘光世无奈,只能悻悻退了下去。
王霖其实也曾产生过这般念头。
毕竟黄河洪水之中,金兵绝对死无葬身之地。
可以将完颜宗望的大军彻底覆灭,永绝后患。
但对于河北河南百姓而言,这绝对是灭顶之灾,而且还不可控。
王霖想起了当年蒋某人炸开花园口冲击海寇的事。
固然因此打破了海寇军队的进攻计划,也为武汉保卫战争取了时间,但却导致数十万人溺死,上千万人流离失所。
刘光世的想法与后世的蒋某人何其类似。
同样认为决堤关系到国家之命运,在当前国难当头的情况下,必须放弃妇人之仁,必须由小的牺牲,争取大的战局主动。
王霖念头一闪,就坚决打消了这种想法。
得不偿失,且会在历史上留下骂名。
但王霖不会干的事,不代表完颜宗望不会干。
所以,局势依然严峻,伏虎军不但要防御金人突破黄河,还要小心应对金兵有可能突如其来的对于黄河堤坝的各种破坏。
“传令各军,小心防御金人破坏黄河堤坝,严防死守,不允许出现任何差池。
至于吾辈,绝不能干这种有干天和、戕害大宋百姓的事。此事再也休提!”
岳飞躬身领命而去。
王霖又望向燕青道:“朝廷方面可有消息?我要尽快在滑州公祭死难者亡灵,请朝廷即刻派大臣来滑州抚恤、犒赏。”
燕青嗯一声:“据闻……官家有昭,李相命京师各权贵高门捐资五十万钱,用于我军阵亡将士抚恤。届时,朝廷将命宗留守来滑州抚军。”
王霖缓缓点头,突然压低声音道:“小乙,花荣那边,可曾传来讯息?”
燕青摇头。
正在此时,有军卒匆匆登临城楼报道:“启禀王爷,契丹人郭药师派人乞降!”
王霖嘴角噙起一抹冷笑来:“痛斥来使,就说我大宋,不受反复无常的小人归顺,让郭药师赶紧率契丹人滚出大宋境内,不然,我大军所至,杀无赦!”
诸将都有些惊讶。
此刻郭药师的常胜军能来归顺,这对于抗金大局来说是一件好事,可王爷却坚决不收。
不知其意为何。
他们哪知郭药师此人毫无忠诚可言。今日迫于形势,归顺大宋,而待来日,若金军势大,便会又转投金人。
郭药师临阵脱逃,在完颜宗望那边已经无法交代。
此番大宋不纳降,他便会沦为丧家犬。
纵然一支数千败军在境内流窜,固有隐患,但总比让郭药师在伏虎军内部捅一刀子要强。
再说于王霖而言,于大局来说,郭药师已经不成气候,基本可忽略不计了。
……
王霖住在滑州州衙之内。
天色刚刚放晴,气温就开始回升。
梁红玉端着一盏冰镇莲子羹,匆匆进门,见王霖正在伏桉疾书,就静静站在一旁观看。
这是一篇苍凉悲壮且又热血激荡的祭文。
王霖搁下手中的笔,轻轻吐出心中憋闷的一口浊气。
他需要一场公祭来进一步鼓舞士气,凝聚人心,引发伏虎军卒上下同欲、同仇敌忾之心。
尔后,当主动过河,与完颜宗望决一死战!
梁红玉读完王霖一气呵成写就的千字祭文,又见王霖面上浮荡着若有若无的凝重之色,嘴角都有干裂,心头微微有些感慨。
眼前这个英武的青年,表面上看去从容镇定挥洒自如,又勇勐无敌,堪为当世第一勐将,足以让金人闻风丧胆。
已经成为大宋抗金的一杆旗帜,但实际他身上压着沉甸甸的万钧重担,远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
“王爷,吃些莲子羹吧,身子重要。”
王霖摇摇头,突然伸手握住了梁红玉的纤纤玉手。
王霖的手冰凉,梁红玉一时情动,就慢慢依偎进他的怀中,柔声道:“王爷现在举国希望系于一身,还是莫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若是王爷身子垮了,大宋危矣。”
“我觉得有些累,精神崩得很紧……”
王霖叹息一声,紧紧抱住梁红玉娇柔而婀娜的身子,慢慢坐在了行军榻上。
梁红玉知道他需要放松和舒缓,便俏脸微红,主动扬起俏脸,微闭着美眸,吻在了王霖的唇上。
屋外蝉鸣歇斯底里,而屋内,王霖尽情释放着他累日的压抑、紧张和情怀……
梁红玉蜷缩在王霖的怀中,柔声呢喃道:“郎君,你睡一会吧,此刻,什么都不要去想……”
王霖怔怔望着怀中余韵犹存的佳人,心里柔情弥漫,他渐觉周身松弛,眼前一黑,整个人就昏睡了过去。
梁红玉眼角滑落两颗晶莹的泪花儿。
举国重担,压于一人之身,他毕竟,是人,而不是无所不能的神啊。
梁红玉幽幽叹息。
衙外,燕青挥挥手止住几名欲要进衙禀报的军将,抬头望望湛蓝的晴空,以及那一轮红灿灿的烈高悬,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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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金人入侵,一场大幕已经拉开,但抗金却才刚刚开始,未知的流血、牺牲以及说不清的惊涛骇浪,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