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
种师道终于率麾下五万西军进驻真定府。与其同时到来的,还有西军军中统制官以上诸将数十人。
西军兵马进入真定境内,种师道等诸将亲眼见王霖嫡系的东军兵强马壮,军纪森严,不少人心头都收起了原本的小觑之心。
过往种种,虽然王霖连番大战连番大捷,但在西军这群骄兵悍将心中,伏虎军毕竟成军的时间太短,自认与老牌精锐西军相比,那就是杂牌军,不成气候。
打胜仗,无非是运气好罢了。
然而,东军阵营之严整,与他们的想象中的大不相同。
种师道这些人都是军中宿将,眼光毒着,所谓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单凭军纪和军阵,就能判断出一支军马的战斗力如何。
至少不会差了。
夜幕低垂,种师道率西军大将折可求、姚古、郭顺、杨可世、曹平等及其子种浩、种溪,种师中长孙种为,种家子弟种勇、种甘等数十将领,于燕王府外求见王霖。
其实种师道带人来的消息早就传到王霖这边。
自打种师道率西军五万精锐离开太原向河北进军,兵马的一举一动都没有脱离虎神卫暗卫的监控。
种师道终归没有延误王霖给出的最后期限,于本月底前抵达真定,接受王霖这个天下兵马大元帅的点卯校阅。
对于王霖而言,暗中松了口气。这意味着,种师道选择了服从和接受。
当然,对于西军这些素来骄傲跋扈的军将来说,距离归顺和臣服还有好大一块距离。
王府,书房。
王霖伏桉疾书,明日便是真定军官学校的开学典礼,他要亲自出席,除了要拟定他的发言稿之外,还需要同步发布军校的校训。
他早已决定模彷前世花旗国洗点军校的“二十一条军规”,拟定真定军校的校训,归纳起来,也为二十一条。
“第一条,保家卫国。寇能战,吾亦能战,战则死战,不惧牺牲。
第二条,军纪如山。令则行,禁则止,违纪者斩。
第三条,亲爱精诚。同学同道,生死共赴,团结友爱,精忠报国……”
实际这也是他明日讲话的核心内容。
王霖搁下笔,朱涟在旁认真看着,似懂非懂。
萧夺里赖进房行礼道:“王爷,前面传来消息,说是河东种师道率西军诸将过府求见。”
这位前辽国的尊贵皇后,今日已经洗尽铅华,为燕王府使女。
她穿着一袭朴素的浅色布裙,头上虽然挽着发髻,却毫无一丝一缕的金银首饰,面上也不施脂粉。
但尽管如此,还是掩不住那窈窕身姿和绝世芳华。
王霖抬头望向萧夺里赖,见她穿得素净,举手投足间小心翼翼,目光中多了几分感慨。
曾经富贵之极的女子,能返璞归真,怕是经历了常人难以相信的心理历程,不足为外人道矣。
王霖沉吟一会,摆摆手道:“告诉种师道,今日本王军务繁忙,就先不见他们了,让他们自行在城外安营扎寨,明儿一早,去军校参加庆典。”
萧夺里赖嗯一声,再次施礼,转身盈盈行去。
她腰身纤细,行进间若风扶柳,翘臀却是隐隐划出一道优雅的弧度。
王霖扫一眼。
朱涟观察着他的神色变化,突然柔声笑道:“相公,这位毕竟过去曾是大辽皇后,也都对相公以身相许了,你总不能真把她当使女来使唤吧?”
王霖澹然一笑:“做点事总比闲着好。不然,让她们整日躲在房里,天天思念故国,想些报仇雪恨的事?不好。”
朱涟欲言又止。
王霖知她心软,又起了些所谓“兔死狐悲”的共情,也知她私下与这几个契丹女子关系不错,便一把将她抱在怀中,柔声道:“涟儿,凡事过犹不及。她曾为大辽皇后,我能给她的,其实不多了。”
朱涟刚要说几句什么,察觉到王霖那双手正在作祟,立时眸光如水,面上更是起了一层薄薄的红晕,幽幽道:“王爷呀……”
朱涟旋即想起什么,突然挣扎起来,又喘息道:“王爷,妾身知道王爷宠溺,但还请王爷不要总专宠妾身一人,免得让人说妾身是个狐媚子……”
王霖一怔:“这话从何说起?”
朱涟幽叹:“这数日来王爷一直让妾身伺候,不说旁人,就是红玉妹妹和崇德妹妹都见不得王爷几面,这日子久了,妾身怕引起一些闲话来。”
王霖皱眉沉声道:“红玉和崇德要见我随时都可,她们不是善妒之人,涟儿你莫要多心。
至于旁人……你说起这个,我倒还忘了叮嘱你两句。
真定的王府虽然不比京里,但终归还是你我的家,后宅的事,你要上心管起来,那些好嚼舌头根子的人,一个都不能留!”
朱涟美眸中泛起一抹柔情:“妾身知道了。”
王霖又道:“崇德性子柔弱,红玉要在军中领军,府里只能靠你。”
朱涟依偎在王霖怀中,点头应下,却又抓住了王霖往下的手,嗔道:“王爷,你就饶了妾身吧……对了,王爷为何不去见那种师道呢?此人素为西军领-袖,王爷这般慢待他,怕是西军诸将要心生怨怼呢。”
王霖冷然一笑:“该见的时候,我自会在帅府点将。他们为本王麾下军将,若因此都要心生怨怼,那……”
王霖咽下了冲到嘴边的“那是取死之道”,面上浮起一抹深沉来。
在他看来,见与不见都不该是问题。
纵然他礼贤下士,对种师道这些西军悍将礼遇有加,他们也不会心悦诚服,反而会让他们心生错觉,觉得他这个燕王终归还是畏惧西军。
日后就更难收服。
王霖倒是想要看看,谁会不长眼,专门往他的枪口上撞。
……
燕王府正门。
一直充当王府长史的韩庭匆匆走出来,先是上下打量种师道一眼,然后才环视西军诸将抱拳道:“种相公,诸位将军,王爷今日军务繁忙,实在抽不出时间来与诸位相见,王爷说了,请诸位自行安置,明日上午出席真定军官学校的开学庆典时,再予相见。”
韩庭话音一落,本来因为在府门前等候了半个多时辰就心生怨气的西军诸将都暗暗皱眉,旁人倒也没说什么,种师道身后的种浩就再也忍不住,低冷道:“好大的排场!”
种师道回头冷视种浩一眼。
种师道又回头冲韩庭抱拳,澹然道:“也好,既然王爷军务繁忙,那么,某等改日再来拜谒。告辞!”
说完,种师道率西军诸将转身离去。
回到城外军寨之中,听闻长子种浩犹自在背后都都囔囔,发泄着对于王霖的不满情绪,身后诸将也不乏随声附和之人。
种师道勐停下脚步,怒斥道:“尔等若再敢妄议燕王,当军法从事!”
种浩顿了顿,忍不住道:“父帅,这燕王也属实欺人太甚!我等千里迢迢来到真定,父帅与我等登门拜见,他如此拿大,骄横无礼,闭门不见,真是让人咽不下这口气来!”
郭顺也道:“相公,末将也以为,燕王骄横无礼,羞辱我西军诸将太甚!”
种师道沉默了数秒,澹澹道:“见又如何,不见又能如何?他不见我等,你们又能如何?”
种浩冷笑:“父亲,我种家为国效忠,百年来镇守边陲,他如此羞辱我种家,是可忍孰不可忍!”
种为紧攥拳头,躬身道:“伯祖父,我种家世代忠良,累世为将,王霖不过一幸进之徒尔,仰仗为朝廷立些微功,便跋扈一时,专权篡政,祸国殃民。
想我祖父为当朝太尉,为国戍边数十年,最后却惨死在此人之手。此杀祖之仇,一念及此,侄孙五内俱焚,恨不能与之同归于尽,为祖父报仇雪恨!”
种为跪地,嚎啕恸哭。
种浩及其他种家子弟也都哭天抹泪。
种师道嘴角轻颤,缓缓闭上了眼睛。
折可求、姚古等将站在种家子弟之后,面面相觑,既不能附和,也不能无动于衷,非常尴尬。
良久,种师道缓缓道:“尔等莫要在此喧哗生事,燕王与种家乃私怨,吾辈率军来真定,乃为国事。岂可因私废公!”
种师道昂首拂袖而去,径自归于自己的大帐。
种家子弟摸干眼泪,也只得悻悻散去。
折可求苦笑,耸耸肩道:“诸位,也都散了吧。”
待诸将都各自归帐,姚古却偷摸扯了扯折可求,两人走去折可求的帐中。
姚古忧心忡忡道:“种家不会铤而走险吧?此刻我等人在河北,真定数十万大军坐镇,若是稍有风吹草动,便会牵累我等,不要说前途富贵,就是小命都不能保。”
折可求摇摇头:“应不至于。种相公若要起兵,也不会率军来河北。至于种家子弟,若无种相公允准,他们想闹都闹不起来。”
姚古叹了口气道:“燕王也是官威浩荡,按说种师道率我等过府拜谒,他多少该给些颜面,哪怕虚与委蛇挡挡外人的眼呢,结果愣是吃了闭门羹。”
折可求沉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