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夺里赖美眸噙泪。
王霖见她情绪如此激动,便知道外面这契丹年轻人身份多半假不了,否则萧夺里赖何至于此?
王霖一把握住萧夺里赖的冰冷的小手。
萧夺里赖激动的情绪渐渐被抚平,她哽咽道:“王爷,此人……”
王霖心头浮起一个奇怪的念头,他心道:这不会是萧夺里赖的儿子吧……嗯,辽帝的皇子?
不对,此人自称为辽帝皇子秦王耶律定的下属……而据他所知,耶律定是萧贵哥所生,而萧夺里赖这个辽国皇后史载是无子的。
却听萧夺里赖怯怯道:“王爷,他……”
王霖:“???”
萧夺里赖银牙暗咬道:“王爷,这是我的娘家侄子萧莞,他在秦王麾下当差。”
王霖莫名松了口气,以萧夺里赖三十出头的年纪,想来也不至于有这么大的一个儿子。
王霖沉默了一阵,他大概能猜出耶律定派人潜进河北求见他所为何来了,无非求援甚至求庇护之意罢了。
“我还以为是你的儿子,都长这么大了……”
王霖见萧夺里赖情绪悲伤,就故意开了个玩笑,萧夺里赖面色大红,跺了跺脚羞道:“王爷呐……”
王霖仰天打了个哈哈,拍拍萧夺里赖的肩膀,轻道:“好了,既然是亲卷,你先带耶律余里衍几个去与他相见,完了,带到我的书房来,我见一见他。”
王霖转身而去。
萧夺里赖定了定神,这才走出屏风之后,走向前庭。
燕青见是萧夺里赖,笑笑,起身悄然退去。
萧夺里赖俏面含泪,缓缓走来,萧莞愕然,旋即惊喜拜倒在地道:“姑母,不,皇后娘娘,您果然在宋国!”
姑侄抱头痛哭。
……
雁北,应州,浑源河谷。
凛冽的北风卷过河谷,若刀割一般。
寒冷的浑源河谷中不知何时驻扎进了一支数万人的军马,打着残破的契丹狼旗。
河谷最深处的一座大帐中,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身着辽人王袍,头戴逍遥冠,面色忧郁重重。
少年静静走出大帐,眺望着雾霭深重的天空,眼前浮现出一个白衣若仙的女子身影来。
少年眸光仰慕。
一个汉人模样三十来岁的儒生匆匆而至:“殿下,萧莞数日前就已入宋国河北,有慕容姑娘的令牌,他一定能见到王霖。”
少年便是辽帝五子耶律定,封秦王。
耶律定缓缓点头道:“宋先生,慕容姑娘为孤生平所见最……这位天下间的奇女子,居然甘心委身于那宋国燕王,可见其人定不同凡俗。”
儒生宋澜拱手道:“殿下,此人能以宋国羸弱之兵大败金人,自非等闲之辈。”
耶律定又道:“宋先生,慕容姑娘在海外向孤说,与其在海外逃亡一生,惶惶不可终日,还不如破釜沉舟,回国召集我大辽旧部和各地忠勇之士,与金人决一死战,再徐图复我故国大业!
孤觉得甚是有理。与其提心吊胆苟且活着,真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
宋澜拱手道:“殿下在国内揭竿而起,自有我大辽义士蜂拥而来,如今我等已收拢数万人马,只要能得到宋兵的襄助,复我大辽基业,日后也未尝不可。”
耶律定突然叹息一声:“宋先生,你以为,那燕王和宋兵,会出兵助孤在辽境立足吗?”
宋澜也沉默了下去。
事是这个事,但能不能得到王霖的回应,宋澜却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别看耶律定在辽境归拢了不少辽国残兵和宗室权贵追随,但凭借这点兵马不要说光复辽国全境,就是在金兵部署力量虚弱的雁北地区立足,都是痴人说梦。
一旦让屯守西京的金兵得到确凿消息,耶律定最终的结局,少不了就是一死。
……
萧夺里赖带着萧莞进了王霖的书房。
书房中烧着地龙,室内温暖如春。
在那张巨大的舆图之下,王霖身形挺拔,缓缓转过身来,呈现在萧莞眼前的是一张目若朗星、气度渊渟岳峙的年轻面孔,面带澹然的微笑,不怒自威。
王霖锋锐的目光投射在萧莞身上,萧莞心中凛然,想起姑母的反复叮嘱,他老老实实收起辽国贵族的傲慢,大礼参拜下去:“萧莞拜见燕王!”
“起来吧。”
萧莞起身,见自家姑母走去站在王霖身后,低眉垂眼,面色复杂。
王霖笑笑:“说说吧,耶律定的要求是什么,说来听听。”
萧莞这才想起自己此番潜入大宋的重要使命,便定了定神道:“燕王,我家殿下目前在大辽境内纠集旧部,号令各地忠勇之士,已经聚集数万大军,我家殿下的意思是,恳请燕王出兵助我军拿下西京,尔后东进,攻取幽燕,复我大辽故土。”
王霖耸耸肩:“然后呢?继续说!”
萧莞眸光热切道:“我家殿下说了,只要宋国出兵助我大辽复国,燕云十六州当可归还大宋!而且我家殿下愿意与大宋永结盟约,永为兄弟之邦。”
王霖呵呵笑了:“凭你们这几万残兵,号称复国,实在是太可笑了些。不要说复国,就是西京都打不下来。”
“而且,金人在燕云囤积十多万大军,均为能征善战的铁骑,连我,都不敢轻动,你们哪里来的勇气和自信,敢去以卵击石?”
萧莞面色一红,却是强自道:“燕王,宋辽的共同敌人都是金国,若不将金国赶出燕云,逐出辽境,宋国迟早也会沦陷于金兵马蹄之下,唇亡齿寒的道理燕王不知乎。”
王霖忍不住讥讽道:“唇早就亡了,契丹国破,你们只是辽人的残部!目前金人势大,不要说你们,就是我大宋,当下也只能暂时休养生息屯兵备战,以待将来。”
萧莞大失所望。
他不由目光焦虑望向一旁的萧夺里赖,希望她能帮着说话。
萧夺里赖却是低头站在那,一言不发。
她当然希望王霖能出兵帮着辽人复国,但现在的形势……辽人想要复国,基本是不可能了。
萧夺里赖的本意是希望王霖能收纳耶律定这支人马,若是能在宋国境内给他们划出一块地盘,供苟延残喘最好不过了。
但萧夺里赖在王霖身边伺候了这么久,知道他的性格,知道他绝不可能因为身边女人的话而改变主意,不要说是她,就是韩嫣和朱涟都不行。
而且,宋人从来都是“后宫不得干政”,萧夺里赖怎敢多嘴。
想起耶律定率几万契丹子民在浑源河谷中焦急等待,生死未卜,萧莞哀声躬身道:“求燕王看在慕容姑娘的份上,助我大辽复国!我大辽上下,无不感激莫名!”
王霖缓缓走到舆图之下,澹然道:“暂时来说,复国就不要想了,不现实。
但关于你们的出路,我倒是有一个建议。”
萧莞深吸了一口气道:“燕王请讲!”
“整个辽境,都在金人之手。河北七州金人屯聚重兵,唯雁北之地兵力稍弱,重心在西京大同。”
王霖探手在舆图上画了一个圈,道:“孤之建议,耶律定率军拿下朔州、应州和武州三州之地,暂时以此为立足之地,登基称帝,打起抗金复辽的大旗!”
“燕王,这三州之地的金兵总计不过万馀,拿下容易,但怎能守得住?一旦我家殿下登基称帝,竖起大旗,引金人大军来攻,我们岂不就是瓮中之鳖?”萧莞光洁的额头上伸出细密汗珠儿。
“你们要复国,不登基称帝,怎能号令辽人馀部?上述三州之地,与我雁代接壤,本王可以承诺,从中策应你们夺取这三州之地,若是金人来攻,我河东大军也当出兵协助防御!”
“你们不要担心,有本王在河北亲率大军坐镇,金人是断然不敢将重兵置于西京的,否则,孤便直捣黄龙,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王霖言之凿凿,萧莞眸光闪烁。
王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话,这也不失为辽人余部的一条出路,背靠大宋和王霖的大军,占据三州之地登基称帝,号令辽人余部抗金,慢慢积蓄力量。
但萧莞总觉得王霖居心叵测。
这算不算拿辽人余部的身家性命当枪使?
王霖言尽于此,也懒得再说了。
这本身就不过是慕容婉儿随手走的一步闲棋,王霖顺势为之。
当然,这与王霖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抗金的思路和原则是相通的。
若是辽人余部能发展壮大,甚至演变成另外一个如西辽般的契丹军事集团,这对于王霖灭金是有裨益的。
成当然好,不成也无所谓。
反正现在金人的压力都在河北,西京以西反而空虚了。
反过来说,若是雁北之地为辽人余部所据,建立辽人政权,王霖就可以抽调部分河东兵力换防河北,继续加强河北防御。
……
“你那侄子走了?”
萧夺里赖幽幽道:“回王爷的话,走了。小五带人在浑源河谷,就在金人的眼皮子底下呆着,他实在是不放心。”
王霖扫她一眼,澹然道:“他想通了么?”
萧夺里赖幽叹,走来跪坐在王霖身侧,探手为王霖捏着小腿,道:“王爷,契丹已破,复国近乎痴人说梦。但作为契丹皇族,若不想死,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搏一搏!”
“只求日后,万一真到了穷途末路之时,王爷能收留他们,给他们留一条活路罢了。”
萧夺里赖心思伤感,突然被王霖低头横抱而起,摆在了自己腿上。
她羞红了脸,略有些幽怨道:“王爷呐……奴的话还没有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