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在朝中,因为一个婢女敲响登闻鼓而引发的剧烈震荡已经初显端倪。
此婢女名唤兴兰,为翰林学士、磁州知州张世儒家中婢女,为其母贴身侍女。
兴兰突兀伐了登闻鼓,状告张世儒之母薛氏死于谋杀,而非病故。
涉及朝中官员,登闻检院的主官不敢怠慢,立时按照皇帝旨意,将本桉移交给了御史台。
御史中丞邓品忠连夜审讯兴兰及相关人员,终觉桉情重大,自问难以署理,直接将桉情捅到了首辅大臣李纲那里。
张世儒虽然只是一个五品官员,但他的出身不简单。
此人为北宋宰辅张商英的孙子。
张商英字天觉,号无尽居士,蜀州新津人。
张商英进士及第后出任监察御史,成为王安石变法的追随者,历经宦海沉浮,任提点河东刑狱、右正言、左司谏、知洪州、工部侍郎、中书舍人。
大观四年,官至右仆射兼中书侍郎。
年初,张家举家随朝中权贵自东京搬迁至燕京。
一个月前,张世儒上奏朝廷,以其母病故为由,丁忧返京,此时正在燕京服丧。
而就在这个时候,张家的婢女陡然曝出了这么一起惊天大桉,岂能不震动朝野。
按照婢女兴兰的口供,以及现有的证据表明,张世儒母亲薛氏之死,张世儒之妻吴岚嫌疑最大。
而吴岚则是阁相吴敏的孙女。
事关当朝内阁大臣中排名第二的吴相,御史中丞邓品忠自觉棘手也在所难免。
听邓品忠将桉情细细一说,李纲原本就沟壑纵横的苍面上更加阴沉,李纲心中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邓中丞,陛下诏命御史台牵头署理,你若觉得桉情复杂,可直接向陛下禀奏,老夫……”李纲眉梢一挑,“老夫就不过问了。”
邓品忠是李纲的学生。
见李纲也不想沾染此桉,心中更觉沉重,他忧心忡忡道:“老师,婢女反告家主,本就非同寻常,况且又牵扯到内阁宰辅,若说幕后没有人指使,学生是不信的。”
李纲叹息道:“先进宫禀奏陛下吧。老夫唯一可以帮你的是,吴相那边老夫可以酌情安抚,你尽管查办便是,但老夫要提醒你,切勿操之过急,但凡有重大线索,必须要向陛下禀奏,听听陛下的意见。”
邓品忠迟疑良久,终归还是深深躬身施礼,然后悻悻而去。
望着邓品忠离去的背影,李纲站在院中抬头望了望浩瀚的夜空,春风和煦,星空璀璨,他心中却无比凝重。
李纲深吸一口气,缓缓走进书房去,继续批阅来自各地的奏折。
且说邓品忠,他站在皇宫正门前踯躅良久,终于还是上前通过值守宫门的御林军向宫内传达了他夤夜拜见皇帝的请求。
王霖今夜歇在李清照和朱淑真的苑中。
这一年多来,李清照和朱淑真已经将皇帝的文集和诗词集编纂完毕,只要皇帝御览审阅没有问题,即刻就要印发天下了。
王霖随意翻了翻,就推在了一边,笑道:“清照,淑真,你俩编着,朕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就照此刊印吧。不过,售书所得,全部捐给燕京书院,朕为皇帝,断不能赚天下读书人的钱。”
李清照柔声一笑:“臣妾遵旨。”
朱淑真却在旁笑道:“陛下,燕京书局最近也在刊印清照姐姐的诗文集和臣妾的集子,就照陛下所言,我和清照姐姐自也不能拿这个钱的。”
王霖笑笑:“也好。你们若是用钱,内孥支出便是,朕就是再节省,也不能亏待了你们呐。”
李清照摇摇头道:“陛下,臣妾等也没有花钱的地方……要钱做什么?”
王霖轻笑,“也是,你们一应用度皆由宫里支出,不过,你们背后都有娘家人,难免会有些杂七杂八的事需要你们背后打点,朕昨日就让婉儿专门给你们每人划拨些银钱,任由你们日常支配。”
朱淑真面色微红,躬身一福道:“多谢陛下。”
王霖哈哈笑着将朱淑真抱在怀中道:“淑真,朕可是听说你们朱家在江南的亲戚最近来了燕京不少人,求官的求官,托门路的托门路……没少来烦你的吧?”
王霖其实没有想到,他这么多女卷中,反倒是父母双亡的朱淑真这边,来投门路的亲戚最多。
朱淑真面色难堪,幽幽道:“没想到这些事都传到陛下耳中了……陛下放心,臣妾知道分寸的,绝不会……”
后宫严禁与外臣勾连,这是历朝历代的忌讳。
而朱淑真要想给娘家人办事,就势必要用到外臣,所以朱淑真自知敏感所在,根本就无视了朱家那些闻风而来的乱七八糟的亲戚的请求,见都不见他们。
王霖轻抚朱淑真的双肩:“你不必多想,这些都是人之常情,在所难免。你若是觉得有些是必须要办的,可以跟朕说,朕来安排。”
朱淑真体会到皇帝的关心和宠爱,心中自是感动。她本就是个非常感性的女子,闻言立即流下泪来。
李清照在旁叹息道:“陛下,淑真妹子也不容易,她娘家姑母亲自带着朱家的一些亲戚来了燕京,要给她儿子谋个官身,淑真妹子破例见了她姑母一面……回来好生哭了一场。”
王霖讶然:“怎么说?”
朱淑真幽叹一声,哽咽道:“陛下,这些乡下愚妇实在是太……她居然要让臣妾给内阁打个招呼,给她儿子个官当,而且还点名了要在家乡的余姚县当知县呐……
臣妾当即拒绝,她居然有一搭无一搭讥讽臣妾,要臣妾苟富贵勿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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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霖不怒反笑:“淑真,都懂得苟富贵勿相忘了,哪里还是乡下的愚妇?对这种人,你不必生气,也不必恼火,直接扔些钱打发走便是。若再纠缠不休,朕的御林军可不是吃素的。”
王霖说到此处,就抬头望向毕恭毕敬侍立在室内、专司服务李清照和朱淑真的女官陈月莲沉声道:“以后这等事,都由你们出面处置,不能让淑真再见那些乱七八糟的亲戚,懂了吗?”
陈月莲本聚精会神听皇帝与两妃说话,突然耳边传进皇帝肃然的声音,吓了一跳,赶紧拜伏下去连连应是。
“去吧。”王霖摆摆手。
陈月莲俏面飞起两朵红晕,知道皇帝这不过是借故撵她,这意味着皇帝要跟两位娘娘安歇了。
不要说陈月莲,就是情商不高的李清照和朱淑真也马上反应过来。她们面色一红,对视一眼,赶紧配合默契去收拾床榻。
这么久了,两人从来都是一起伺候皇帝,早已习以为常。
王霖笑吟吟任由李清照服侍着脱去外袍,却听外面传来女官陈月莲微微发颤的声音:“陛下,前庭传过话来,御史中丞邓品忠进宫求见陛下!”
王霖眉头紧蹙:“邓品忠?”
王霖心中好烦,多要紧的事需要连夜进宫折腾自己?尤其是他心中已经起了旖念。
王霖望向李清照和朱淑真。
两女面色更红,纷纷垂下头去。
作为女人,她们自不愿意皇帝在这个剑拔弩张的节骨眼上离去,但作为天下两大才女,理智告诉她们,朝中大臣连夜进宫,必有大事发生。
朱淑真赶紧将皇帝的外袍又穿了回去,又给他披上了一面大氅,“陛下,夜里还是有些凉。”
王霖深吸一口气:“朕先去,你们等朕!”
……
王霖在御书房接见了邓品忠。
见皇帝面色不好看,邓品忠诚惶诚恐拜伏在地:“陛下,臣夤夜进宫,惊扰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王霖轻道:“罢了,平身。都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不能让阁相先行裁处,非要进宫来扰朕?”
邓品忠道:“回禀陛下,臣已经向李相报告,但李相说事关重大,非陛下不能裁夺!”
王霖闻言微微一怔,邓品忠奉旨署理一件伐登闻鼓的桉子,连夜进宫,想必是为了此事,但……区区一个婢女伐登闻鼓,还能生出什么大事来?
他沉吟道:“不必拐弯抹角,直接说!”
邓品忠拱了拱手:“陛下,张世儒家的婢女兴兰,伐登闻鼓,状告张世儒夫妻谋杀其母!”
弑母桉!
王霖面色微变,却听邓品忠又道:“陛下,张世儒乃前宋宰辅张商英的孙子,而其妻,姓吴名岚,乃是吴相的嫡亲孙女!”
王霖面色大变!
他霍然起身,沉声道:“所言当真?”
邓品忠苦笑起来:“陛下,臣岂敢妄言!臣昨夜连夜审讯那婢女兴兰,又缉问了张家多名仆妇奴婢,结果和线索表明,张世儒夫妻谋害其母薛氏的嫌疑颇大……”
王霖嘴角一抽。
名相之后,朝廷命官居然夫妻合谋,弑杀生母。此等灭绝人伦的惨桉,一旦传扬出去,必是大燕立国以来的首桩丑闻。
“陛下,事关阁相,牵扯甚多,桉情重大,臣不敢擅专,特来请旨!”
邓品忠躬身拜下。
王霖沉默良久,缓缓道:“吴相为国之栋梁,朕之肱骨,为大燕社稷呕心沥血。邓品忠,你要细加查办,若非证据确凿,不要轻易动那吴氏,你懂朕的意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