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旃在韩健和林詹的陪同之下进府,到府门中,东王府内随从已经列开两边迎接,形势好像是仪仗队一般。萧旃显然不太适应这种阵仗,正有所迟疑不挪步的时候,韩健笑问道:“不知公主对此迎接可还满意?”
萧旃打量韩健一眼,冷笑一声道:“满意。”
随后萧旃也不在乎什么阵仗,直接往前走,直接到正厅前,此时韩崔氏、杨苁儿和林小夙三人已经在正厅前迎候。
“这位是?”萧旃打量着韩崔氏,有些不解。眼前的女人好像不是韩健的内眷,年岁上要大一些,却也看不出有多老。
“妾身乃是东王府三王妃是也。”韩崔氏欠身行礼道。
“原来是郡王妃,久仰大名,今日本宫有幸一见,实乃三生有幸。”萧旃满面笑容,说起恭维的话丝毫不觉得她是在做表面文章,说话自然得体,倒也是显出风度。
之后韩健给萧旃介绍了杨苁儿和林小夙,萧旃笑着点点头,目光却一直在打量杨苁儿,道:“听闻东王妃身怀有孕,东王府有后,实在是可喜可贺。”
韩健心说这事情朝廷上下还没几个人知道,这萧旃就能获悉,说明还是有人把消息泄露出去。
“谢公主劳心。”韩健行礼道,“请公主到里面入席。”
“好。”
萧旃也不客气,走在前面,一行人陪着她进到正厅内。此时刚到黄昏时分,尚未入夜,不过厅堂内已经燃起不少的烛台来照亮。
萧旃看了下四下的摆设,便知道饭桌本不是摆在正厅的,而是特别为她准备的这宴席。
“东王,本宫得知贵朝陛下正在参禅礼佛。不知可有此事?”萧旃尚未坐下,突然问道。
韩健一笑道:“公主消息真是灵通,不过我陛下正在宫中太庙中静修。并非是什么参禅礼佛。”
“哦?”萧旃稍微迟疑了一下,心说难道是消息有误?
韩健却知道萧旃是想借着魏朝解开佛禁的事来作一些外交上的辞令。借以提高语气和声望,不过韩健对此表示可以接受。就算是杨瑞在礼佛又如何,南朝不是同样还禁制道教?在信仰开明的角度说,魏朝解禁佛禁之事,倒也是一个好的开端。
“好了,请入席吧。”萧旃说了一句,好似主人一样先是坐下,随后韩健也坐下。林詹和其他几名女眷也都一一入座。
韩健心说萧旃也不简单,单刀赴会不说,说话也不卑不亢,简直是要来跟他唱对台戏的。
韩健看了萧旃一眼,问道:“不知公主在膳食方面可有口味偏好?府中的厨子不太了解南人的饮食习惯,可能会有招待不周的地方,所以先问清楚。”
萧旃微微蹙眉,尤其是在听到“南人”这称谓的时候眉头皱的更紧,这词近乎是南北之间挑衅必用词汇。
“本宫一向不挑饮食,东王过滤了。”萧旃一笑道。
韩健心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马上对身后婢女道:“过去通知厨房,可以上菜了。”
婢女匆忙而去,韩崔氏看了离去的婢女一眼。早前韩健便对厨房那边有交待,至于是什么事她还不清楚,开始还以为是韩健对于南朝使节的吟诗很重视,现在看来并非是那么一回事。
趁着还未上菜的空隙,韩健问道:“公主远道而来,应该有所疲累,不如饭后便在东王府歇宿一日如何?”
萧旃登时陷入沉默,她只身入虎穴自己也觉得有些危险,现在韩健居然提出让她在东王府过夜。她要是彻夜不归,外面还指不定会传出什么来。
“谢东王好意。本宫今晚还有事要跟随属大臣商讨,所以……只能暂时谢绝东王好意。”萧旃回绝道。
韩健满脸失望道:“可惜。可惜她……唉!”
韩健话说一半,什么“她”,又可惜什么,韩健不往下说。萧旃听出这话中似乎隐含着什么,心说难道是洛阳城中还有南朝的什么人?
“东王可惜什么?”萧旃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
韩健无奈一笑摆摆手道:“没什么,公主毕竟远道而来,要多休息才是,今晚的宴席,也不过是家宴的性质,宴席中不谈公事,公主也只管放心下来自便便是。宴后本王会派人送公主回府。”
萧旃想了想,才点点头,她始终没听明白韩健之前话中的意思。现在韩健不说,她又不能强逼韩健说出来,只能心中带着些许的疑问,在想会有什么人在东王府里,可能会想与她见面。
各色的菜肴开始上桌,饭桌上的人都精致的碗碟的菜肴所吸引,远远便能闻到菜香。等饭菜上桌,不但是萧旃,连在座的杨苁儿和韩崔氏,也对这菜色有些惊讶,林小夙更是看了韩健一眼,因为她们根本不知道这菜到底是什么。
五颜六色的,好像烹调的很精细,不过在菜色上好像又有什么问题。林小夙毕竟在清虚雅舍当过半年多的大掌柜,对于菜色的烹调颇有见地,可见到眼前的菜色,她也是一脸茫然,连食材是什么都不知道,更别说研究一下是怎么烹调出来的。
“公主,请。”菜差不多上桌,韩健作出请的收拾道。
萧旃拿起筷子,她面前的是一盘好像“肉”的东西,看上去像是烧熟的,却又不是。萧旃有些为难将一块夹到自己面前的菜碟中,抬头看着韩健问道:“这是……”
“公主难道看不出这是牛肉?”
萧旃登时严肃下来,在北朝,是不禁杀牛的,毕竟北朝铁矿多一些,生产力相对充足,因而对牛的使用上更觉得无所谓一些。但在南朝,杀牛是要落罪的,毕竟牛是代表着农业的生产力。
便是萧旃这样的宫廷公主,自小到大也未曾吃过牛肉。这算是皇家对万民所作出的表率,她没想到来到洛阳之后,竟然要破禁来吃牛肉。而眼前的牛肉。也让她感觉到“不对劲”,似乎并非是用一般的方法烹调出来。
“公主。请品尝。”韩健笑道。
萧旃转而瞪了韩健一眼,情绪的变化很微妙,不想被人瞧见,却又对韩健有所怨言。
萧旃本想就这么将筷子放下,却又觉得这好像是趁了韩健的心意,会令韩健所得逞,便笑了笑道:“如此大的一块牛肉,如何入口?”
“这里有刀子。请公主自便。”
说着,韩健果真将餐盘下摆放的刀具递到萧旃面前,饭桌上出现刀子这样的利器,本就不是一般的餐饮礼节,萧旃怎么都想不明白韩健这是要做什么。
“公主不会品尝的话,那就由在下教公主品尝。”
韩健见萧旃迟迟没有动作,便拿起刀子,切起牛肉,本来韩健是准备刀叉一起上桌的,可惜仓促之间没法弄出小叉子。连刀都并非正规的刀具。
众人见韩健拿起刀子,煞有介事切着牛肉,一切看起来驾轻就熟的模样。连韩崔氏都有些不解,何时韩健用过这种方法吃过饭?
只见韩健将牛肉切好,便用筷子夹进口中,吃起来好似齿颊留香的模样,一脸陶醉。这令萧旃看的是目瞪口呆,肉也能这么吃的?还有没有一点仪态?
“公主,请。”韩健笑着对萧旃作出请的手势。
萧旃迟疑再三,怎么说在外交宴会上也不能落了面子。只好拿起刀子,学着韩健模样。用筷子将牛肉固定住,再用刀子一点点将牛肉切下。不过她却只切了一小骗。等她用筷子夹起牛肉,放进嘴中。便感觉味道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等嚼了一口,一口半生不熟的牛肉被她直接吐到了桌上的餐盘里。
韩健故作惊讶道:“公主,您这是……”
萧旃第一次在人面前失态,自然也觉得落了面子,这时候她强忍住怒气,微笑看着韩健问道:“东王这牛肉,可是有什么说法?”
“一盘上好的牛肉,在下也吃了,难道公主以为其中会下毒不成?”韩健道。
萧旃叹口气,道:“本公主不擅荤食,近来旅途劳顿,只喜欢一点清汤寡水的东西,嗅到这荤食的味道便觉得作呕。”
“原来如此。”韩健点头,看了看身边坐着的杨苁儿道,“倒是与内子有几分相似。”
饶是萧旃好脾气,也差点骂出来,韩健这么说不等于说她也怀孕了?女子的名节最大,她可是云英未嫁之身,却被韩健说成跟一个孕妇相仿,这不明摆着在消遣她?
韩崔氏见情势不太对,紧忙圆场道:“既然公主不喜欢荤食,那……便喝一些汤……”
韩崔氏说着这话,自己心里也觉得别扭,而且她所说的汤,也就是餐桌中央摆着的一大碗不知道怎么料理出来的汤水,她自己好像以前也没吃过。她心中也不由怀疑,莫非这汤里也有什么问题,是韩健故意弄出来戏弄这南朝公主的?
韩健见韩崔氏迟疑,笑道:“有劳三娘为公主盛一碗汤。”
韩崔氏没法,只能用勺子为萧旃盛汤,等汤水递到萧旃面前,萧旃看着汤水上面漂浮着一层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自然不敢入口。
“东王,这汤……可有什么讲究?”萧旃谨慎起见,自然要问清楚了,不然一口汤入口被喷出来,那就可是贻笑大方了。
韩健笑道:“这乃是麻油云片汤。公主是南方人,难道没有吃过?”
这一下萧旃微微粗了蹙眉,什么麻油云片汤的,她听都没听说过,至于这东西到底能不能吃还有待考证,不过她为了谨慎起见,不准备入口。
“似乎……有些荤食在内。”萧旃谨慎道。
看那一碗汤水上面,似乎漂着一层薄薄的油脂,她自然以为是普通的猪油。这年头虽然有人炒菜,不过是没有植物油的,要用都是用的猪油,因而但凡说到油,都是算在荤食中。
韩健笑道:“公主有所不知,这麻油。乃是芝麻榨出的油,并非荤食,公主不妨品尝一下味道。再做定论也不迟。”
萧旃听到韩健这么说,心中还是带着不解。她自然没听说过用什么芝麻榨油,倒是芝麻她也常吃一些,不过却是在点心中,而除了宫廷,民间还少有用芝麻来做食物的,因而在芝麻,在这时代还是比较稀罕的物事。
韩健见萧旃不肯尝试,便对在座之人道:“三娘。林兄,林管家,夫人,不妨尝尝这麻油云片汤?”
听韩健这么说,连韩崔氏都想尝尝这汤水的滋味到底如何。
本来韩崔氏还以为是戏弄南朝公主的东西,既然上桌来,自然都是可以人人品尝的。
韩健说完,林小夙作为东王府管家,起身为众人都盛了一碗汤,韩健将勺子放到杨苁儿的碗中。笑道:“这汤以前没什么人吃过,就由夫人你来做第一个试菜的。”
“嗯。”杨苁儿微笑点点头,大方得体。将碗端起来,勺子盛了一小勺的汤水,嘬进口中,吃完之后莞尔一笑道,“果真味道清美。”
林詹等人这才放下心来,也一一品尝,都觉得味道不错。
最后韩健才看着萧旃道:“难道公主也不打算品尝一下?”
萧旃觉得自己是被人逼到绝路上,连吃个东西,都觉得好像是一场战争一般。本来她是准备好了过来在宴席上跟韩健唇枪舌剑。但韩健开始便说一句“不谈公事”,把她的话等于给堵了回去。现在又用各种稀奇古怪的食物来加以戏弄。她心中怎能没怒气?
萧旃见众人都品尝过,没什么问题。便也学着杨苁儿的模样,用勺子将一小勺的汤水送到口中,入口之后果然是觉得味道不错,比刚才的牛肉味道不知道好多少。
“公主以为如何?”韩健笑问道。
萧旃微微点头道:“滋味果然不同一般,东王有心了。”
韩健笑道:“应该说公主有福才是,在下这几天闲暇,正在摆弄一些食材,公主便抵达洛阳,便也想公主过府来尝尝鲜。要是换做别的时候,战事紧迫,怕是连在下也没时间来接待公主,到时候必然会对公主有所怠慢。”
萧旃听这话觉得不对头,不对头在哪里,她却说不清。
韩健又指了指桌上的菜肴道:“既然公主前来东王府,便请公主当自家人一样,一一品尝便是。”
萧旃看了看桌上的菜肴,虽然都很陌生,不过大致来说,除了那一盘牛肉之外,其他看起来还算是“比较正常”,大致是吃不死人的。
韩健好像个非常热情的主人公一样,招待萧旃很殷勤,甚至用筷子给萧旃夹菜,令萧旃不断蹙着眉头。
不过没办法,萧旃也只能硬着头皮上,最后吃了也不少,觉得肚子里好像差不多了,萧旃生怕再在东王府里多留一会,便道:“本宫饭饱,便不多留,要先回驿馆歇宿。”
“这样,实在是可惜,可惜……”
无端韩健又说起什么可惜的事,萧旃不由再次不解,之前韩健就似乎在说东王府里有什么人要见她,她不由心想,现在说可惜的事,难道又是再提那个人?
那个人到底是谁?
韩健不解释,笑道:“既然如此,便送公主出府。”
“不用。”萧旃带着些许的羞恼道,“本宫自行离去便可,东王还是好好招待一下林将军和林管家……”
说着,萧旃起身来,往门口方向而去,韩健却是起身相送,萧旃并不领情。
萧旃走路走的很快,才到门口,萧旃突然感觉自己肚子里好像是被什么缠绕住,喉头一紧,紧忙扶着东王府的门框,“哇”一口将之前吃的东西近乎一口全吐了出来。
翻江倒海,半天萧旃也没缓过劲来。
“公主可是无碍?”韩健道,“看来公主一路上过来甚是劳累,不妨便在府中歇宿一晚,公主您看……”
“不……不用。”萧旃自然以为这全都是韩健搞的鬼,故意给她吃一些会催吐的东西,勉强站直了身子,摆摆手道,“本宫还有事在身,东王。请回吧。”
韩健无奈笑了笑,见萧旃连头都不回地往轿子走去,在婢女搀扶下上了轿子离开。才回到东王府中。
萧旃上了轿子,便觉得肚子很疼。而且是越来越疼,旁边的婢女吓的六魂无主,都不知该如何办。
萧旃勉力道:“本宫……可能中毒了,快往驿馆去……”
到头来,她也是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中毒”的,只能是催着外面的轿夫。等回到驿馆,萧旃整个人面无血色,南朝使节一行立马将萧旃扶下轿子。等到了里面,随行的大夫也赶紧给萧旃诊脉。
“何御医,不知……本宫中的是何毒?”
被称之为何御医的中年大夫不由捋着胡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萧旃道:“何御医只管明言,便是本宫死了,也觉不会有你任何事。”
何御医一脸不解道:“公主……可是吃过什么东西……饮食不调?”
萧旃想了想,自己在东王府饭桌上吃的东西多了去了,到底是哪样东西有问题,她也说不上来。
无奈之下,萧旃摇了摇头。
何御医叹道:“不是老朽昏聩。是老朽……实在查不出公主中的何毒,公主的脉象正常,毫无中毒的征兆。”
这话连萧旃都不满意了。萧旃带着些许的怒气道:“那何御医的意思,本宫是没中毒装的?”
“老朽可不是这个意思。”何御医紧忙道歉。
上来一股气,萧旃怒骂完这一句,突然便感觉自己肚子却不疼了,反倒有要如厕的冲动。
萧旃不废话,紧忙如厕之后,回来整个人也轻松了许多,神清气爽的哪有一点是中毒的意思?
“公主……您没事吧?”何御医刚才被萧旃教训一顿,自然是紧张异常。怕公主有什么事回来直接降罪于他。
“行了,你下去吧。本宫没事。”萧旃道。
何御医紧忙退下,萧旃长舒一口气。本来她以为中毒,都作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突然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她也感觉奇怪。难道自己是水土不服,不适应东王府的那些饭菜,所以才会有如此反应,等上吐下泻之后,什么都就好了?
“公主是否要就寝?”婢女一路上可是亲眼见过萧旃的模样,这时候萧旃肚子不疼了,说话也好像中气十足,便赶紧请示道。
萧旃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说起来奇怪,本宫这倒有些饿了,来人,为本宫准备食物,记得,只能是我们大齐的食物,不能占一点北朝的东西!”
言罢,婢女紧忙出去吩咐。
过了不多时,厨房那边已经将烹调好的食物都叫人送过来。
谨慎起见,萧旃怕食物被东王府的人找人来下毒,都先验过毒,没问题后才开始吃。吃了两口,突然觉得这食物清汤寡水的,一点口感都没有,原本腹中饥饿,吃了两口也觉得没什么胃口了。
“奇怪,这是怎么回事?”萧旃甚为不解,本来都是自己很喜欢的食物,倒现在却一点吃不进去,反倒有点怀念东王府吃的那些东西,甚至连那不能入口的牛肉,那味道似乎都有些在口中回味的感觉。
“公主……您没事吧?”旁边的婢女彻底慌了,这要是公主在异国他乡出什么事,她们一个个都要跟着本问斩,平安服侍公主是她们得到的命令,稍有完成不好都是要送命的。
“没事,你们下去吧。”
本来萧旃还要跟随行官员商量一些事,到这关头她也不想商议了。早早便入睡了。
到第二天,萧旃一清早起来,便得知东王府那边往这面送了食盒。
“东王府来送食盒?”萧旃蹙蹙眉,对随从道,“让人送回去,本宫不收。”
随从有些为难道:“公主,这是东王亲自送来的,这么送回去,怕是不好。”
“东王亲自送来?”萧旃有些奇怪,昨日那个折磨她到“上吐下泻”的人,居然会亲自送食盒来,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啊公主,东王说了,昨日令公主饮食不调,是他的过错。不过东王也说了一些奇怪的话,老奴听不太明白。”随从道。
萧旃道:“他说什么了?”
“东王说公主是因为路上饮食的问题,所以才会……消化不良,他原话是这么说的,还说送来的都是能健胃消食的,请公主务必收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