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瑞的话虽是半开玩笑,半带抱怨,可也说出了一个现实的问题,就是在苏廷夏回朝之后如何任用。
从眼下来说,苏廷夏军功不小,不管怎么说也是统帅一军的元帅,手上有兵有权,到时候韩健也要忌惮几分,更何况那些在杨瑞面前告黑状的人。按照苏廷夏而今的状况,在朝廷很多人眼中他已经成为杀人恶魔,这么个穷凶极恶之徒,回到洛阳之后不趁机报复,大开杀戒也就怪了。
“陛下是对臣不放心?”韩健问道。
杨瑞笑道:“东王你好像说的一定能驾驭的了这苏廷夏一样,你确实驾驭的了吗?东王你敢说,这苏廷夏不会成为第二个张行?他手上的兵将,可大多数都是新兵新将,在军中军令只认他一人,可没有你东王军那么好驾驭,留下他迟早是个隐患。”
听到这,韩健便也大概明白了。杨瑞这是在变相提醒他还是要在苏廷夏成气候之前,先杀了他,才能杜绝将来苏廷夏为祸朝廷。
韩健心说杨瑞也是小心过头了,苏廷夏不管怎样,也是他所提拔起来的,就算是在行军途中有烧杀行为,那基本也是在他授意之下完成的。把所有罪名归在苏廷夏身上也不合适。关键的一点,苏廷夏说到底是个将领,什么事都该由他来担着才是。
“现在将士在外,还未归来,便先想着兔死狗烹,怕也是不合适。”韩健直接提醒道。
“看你自己想法了。”杨瑞说着,却又一叹道,“除了人品之外,倒是个极有能力之人,近年来能有如此才能而与你相比肩的。恐怕也只有这姓苏的一人了。”
韩健不知道这是杨瑞在恭维他,还是在损他。或者是在提醒他一山不容二虎,既生瑜何生亮的故事在这个世界可是家喻户晓。毕竟诸葛亮当了皇帝。再加上本身这诸葛亮又是个明君,大抵上歌功颂德的人便多一些。连名声也会好。
韩健没多说,对于苏廷夏的问题,他持有保留意见。就算苏廷夏在这次进军中罪恶滔天,也是受命于他,本身他对这个人还是很欣赏,这样的人他还舍不得去杀,毕竟身边有才能之人的确是少之又少。
……
……
三月下旬开始,洛阳周边战事的氛围已经很浓烈。有苏廷夏北方进军的顺利。虽说是有利于洛阳时局,不过换来的却是西王府一边对洛阳的施压。
西王府先出兵关中,随后沿途驻扎了一些兵马,看似是防备朝廷兵马往关中靠近,但真实目的更像是胁迫,不能令苏廷夏的兵马在北边过的清闲。毕竟西王府没打下的北川,现在却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苏廷夏大显威风,西王杨平举怎能忍?
不过西王府一方也未正式出兵靠拢洛阳,虽然现如今洛阳空虚,却有杨瑞和韩健同时坐镇。而且洛阳之北便驻扎了林詹的兵马。林詹所部人虽然不多,却因为百战百胜声明早已在外。在韩健看来,现在西王府在等苏廷夏败。一旦苏廷夏在北方失败,必然会牵制住林詹所部的兵马,到时候西王府便有机会染指洛阳。
在这种时候,西王府却派出人过来朝贺。说是朝贺,不过是朝贺杨瑞的生辰。
皇帝过生日,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连杨瑞自己都没正视的事,反倒西王府显得很热衷。
随后西王府派来朝贺的人便到了洛阳,一行有几十人,都是西王府的文臣谋士。而并未有武将在内。
韩健跟杨瑞商议一番,眼下正是战事紧迫的时候。西王府派人过来目的不单纯,有打探情报和试探的意思。看朝廷是否敢对西王府有所怠慢。以此来推断朝廷现如今的状况,到底能否坚守住洛阳。
“你二娘明日可是要到洛阳?”韩健跟杨瑞商谈过西王府使节的事,将要哦组,杨瑞突然问了一句。
这几天来韩健已经多日没进宫,也是因为之前韩崔氏怀疑的事,他跟杨瑞商议了一下,还是不想让事情公之于众,为了不惹人怀疑,连杨瑞也觉得韩健这几天不宜来皇宫相会。
“嗯。”韩健道,“估摸明日中午抵达,陛下可是有事?”
“没事。只是看看是否需要朕亲自出去相迎。”
说到这,杨瑞却是一叹。曾经他将韩松氏嫁去江都,而且将她当成是姐妹一般看待,谁知道这十几年后,韩松氏仍旧在东王府中当她的老姑婆,可她却已经走出了小姑独处的境地。
“陛下还是别去了。”韩健道,“我三娘那边,有事情一定先通知到二娘。这次她有怀疑,必定会说,这时候陛下去,可能一举一动都会被二娘所察觉。”
杨瑞眯着眼打量着韩健道:“听这话的意思,你是很不想让朕去见你家人?”
韩健反驳道:“要是你愿意去,没人拦。自己决定。”
一句话,便让杨瑞有些气馁,的确现在是她自己不敢面对韩松氏等人。之前韩崔氏要来宫中拜会她,她都避而不见。连她自己都不知为何到现在却如此心虚,连曾经亲如姐妹的韩崔氏都不见。以前这种事是绝不会发生的。
韩健直接行礼告退,到外面,一班大臣正在等着进去见杨瑞。
抬头看了看天色,时间临近中午。韩健本来想直接回去吃饭,可再一想,现在军所衙门那边事情这么忙,能少回去一次便少回去一次。
“殿下,安。”林恪带着笑容迎上前来,脸上的笑容虽然亲和,却给韩健一种很假的感觉。
“林侍郎。”韩健打量了一眼林恪,微微点头,算是见过礼,“本王与陛下商谈完事情,要进去,便让人去通传。本王不逗留了。”
“殿下请慢走。”林恪突然道。
“有事?”
“殿下,您看这陛下总是在烨安阁内会见大臣,却从未早朝议事。虽然这在我大魏历史上也有先例,可终究是要有所改变。殿下不知何时看看劝说一下陛下。早朝议事之事……”
韩健不耐烦打断林恪道:“林侍郎不觉得这话跟本王说没什么用?陛下是否要上朝,那是陛下的事,现在有什么事,难道林侍郎便奏报不到陛下这里,还是说陛下荒废于政务,对你避而不见了?”
林恪无言以对。
到现如今,他自然认为韩健对他有所成见,是要提拔宁原来压制他在朝中的势力。这种情况下。他也想在韩健面前表现一下,可终究是摸不着韩健的脾气,只能是次次碰一鼻子灰。
“还有事?没事的话,本王走了!”这次韩健的话便很不客气。
林恪叹道:“殿下看来已对下官失望透顶。”
韩健再打量一下好像看破红尘的林恪,道:“林尚书何出此言?”
“殿下何必隐瞒于下官。而今宁尚书在朝中可说是风头正起,又是名义上下官的上司,连下官见了他也要恭敬而待之。殿下这么做,不也是为了让宁尚书接替于下官?”
韩健没马上肯定或者否定,心中琢磨了一下,林恪居然主动将心中担忧说出来。恐怕也是林恪知道自己地位将不保,干脆把话挑明。
果然,林恪见韩健不说话。直接问道:“不知殿下对下官可有何不满意的地方。也是,下官在之前朝廷对苏将军有所非议之时,并未挺身而出,不过……时局使然,朝廷朝官众口一词,下官又有何办法?劝诫之事,下官可无时不在做,只是可能未在殿下面前表露出来。”
韩健想说,既然你闷声做事勤勤恳恳。干嘛还说出来?
“林侍郎劳苦功高,本王怎会忘了?”韩健说了一句。
林恪苦笑道:“殿下也只是说两句善言来安慰一下下官而已。下官怎会不知殿下的心思。这宁尚书,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且与殿下有姻亲上的关系,这样的人,便是让下官来选,也必然不会选如此不识相的本人来当这朝廷。倒不如,让下官识相一下,早些去向陛下请辞,也好让宁尚书顺利接替于在下,当的起这一朝之重任。”
林恪把话说到这份上,自然是希望韩健来挽留他。
不过韩健最听不得的便是这种威胁。本来韩健重用宁原,只是想让林恪感觉到危机,既然现在林恪主动这么说,有些要胁迫他的意思,这令他有些恼火。
“林侍郎既有此意,那尽管去对陛下说。”韩健道,“别又像之前一样,在本王面前说的多么好听,却找人去跟顾太傅那边叫苦。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林尚书好好琢磨一下这话的意思!”
林恪的脸色一变,他终于知道韩健为何这么“烦”他,是因为之前顾唯潘将到洛阳,他暗中派人去游说顾唯潘的事有关。
顾唯潘毕竟是韩健的岳丈,又是朝中元老,在杨余谋反之前便在朝中为次辅多年,可说是德高望重。他林恪,说到底也只是搞学问的,东阁尚书为相者,魏朝自古以来还没有。
韩健既然这么说,林恪也突然有些绝望。有种被卸磨杀驴的感觉。
之前跟随杨瑞逃亡江都,一路上可说是风餐露宿,那批人中,也只有他现如今还混的风生水起,其余的人都是感觉到官场无常,大多数都是留在江都准备颐养天年。他想的是,能为朝廷效力,将来杨瑞回朝,他跟着回来,便能当功臣。
现在功臣的确是当了,匡扶社稷有功,领尚书台,一下子便是朝廷宰相一般的人物。可问题也跟着来了,便是杨瑞对他重用,只要东王府这面不满意,那他就算是没完成工作。一面要让杨瑞满意,一边还要让同僚之间没话说,更要顺得东王府的意思,本来这三者之间矛盾冲突就很大,他夹在中间,自以为做了很多承转之事,功劳立下了,偏偏杨瑞和韩健这面都不领情,连自己的那些同僚属下,而今看来也都不太领情。
自从宁原得势,被提拔为吏部尚书之后。原本对林恪恭敬非常甚至可说是俯首帖耳的一群人,现在都在往宁原阵营的方向靠拢。林恪自然知道这是什么事。
历来树倒猢狲散,他这颗大树将倒。连自己这颗树上的猢狲也都在找“下家”了。
“恭送殿下。”林恪心中有种失望感觉,对韩健行礼。却也没反驳或者是为自己狡辩。
韩健也不想跟林恪废话,直接去了军所。
到下午之后,杨瑞又派小太监传他进宫。这几天以来,已有很多次。之前是因为杨瑞晚上见不着韩健,心中终究是放不下,有没有什么事都会派人过来传,有时候也是杨瑞觉得有趣,总是想借着这种方式把韩健叫进宫。让韩健劳顿一下,也让自己感觉忍的没那么辛苦。
得知杨瑞又要见自己,韩健不免有些恼意。杨瑞每次找他,有正经事说的时候很少,明知道他忙还是跟添乱。本来他不想去,可杨瑞必将是一朝至尊,他不去被别人知道总会有闲言闲语。
韩健心说,也许正因他不能不去,杨瑞才这么“肆无忌惮”。
韩健将手头上的事情暂时搁置,而是随小太监一起进到宫中。到烨安阁。杨瑞却是一副正色立在窗口,好像在看着窗外的春景,毕竟烨安阁后院便是一片花坛。虽然里面的花不多,却也是春意盎然。
“陛下传召臣来,可是有事?”韩健见杨瑞连头都不转,有些不耐烦问道。
“嗯。”杨瑞转过身来,却是一脸正色道,“林侍郎今日向朕请辞,说是要辞官归故里。东王,你可知此事?”
韩健道:“林尚书的确在臣面前提及过此事。”
“哦,原来你是知道的。”杨瑞道。“不过朕挽留了他,让他先在朝廷中继续做一些时日。便是要走,也不急于这一时。”
韩健沉默了一下。这林恪说到做到,也倒能令他有些“刮目相看”。
“……东王,朕知道你有让宁尚书接替林侍郎领尚书台的意思,可朕想来,宁尚书那边,终究是洛阳旧派之人,于江都官场所不熟悉,让他出来主持大局会有所不妥。”杨瑞直接指出来道。
韩健道:“陛下所言极是,不过朝中能接替林侍郎,也不乏其人。陛下为何未考虑过顾太傅呢?”
“顾太傅回洛阳后,朕也曾派人去请过,他退意已决,怕是无法再回朝廷委以重任。”杨瑞道,“你也知道顾太傅毕竟年老体迈,经过刺杀之事这么一折腾,对朝事也就有些倦怠。何必又要强人所难?倒是这林侍郎,虽然有时做事不顾周全,终究是个踏实之人,现如今朝廷或不可缺。东王,这点上你也要想一想。”
韩健心说林恪这不是来请辞,简直是来胁迫杨瑞的。
宁原的确是有能力的,但宁原最大的问题,是将女儿送给他韩健,这令杨瑞从开始便对宁原没什么好感。至于林恪,却也只是个“备胎”,在没人出来主持大局的时候,让他出来主持,也是想平衡朝廷各方面势力,令朝廷势力达到一种均衡。
“陛下的话,臣会慎重考虑。”韩健点头道。
“不是考虑,是要做。”杨瑞道,“朕也知道,林尚书做一些事,得罪了你。难道你就不能大度一些,便当事情过去了?”
韩健眯了眯眼,杨瑞这么急着为林恪说情,已经超过了一个君主对大臣的怜惜程度,令韩健心中不由想,到底林恪对杨瑞说了什么,才能令杨瑞这么替他说话。
韩健回头看了眼烨安阁门口,因为他的到来,那些小太监和宫女都是远远躲着,连门口方向都不敢靠近。这也是之前杨瑞的吩咐,但凡东王来,不许任何人过来打搅,便是有人来需要进来传话都不成。
“瑞儿,林恪到底对你怎么说的?”韩健蹙眉问道。
杨瑞叹口气,像是有些不想说,但还是坐下来,语重心长道:“他跑到朕这里来诉苦,说是你容不下他,要赶他出朝廷。”
“嘿!”韩健心中登时有些恼火,感情林恪还是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原本他还以为这林恪“顿悟”了能,感情还是在他面前演戏,装出一副已经看破红尘准备致仕归乡。却到头来,跑杨瑞这里来说一些鬼话!
“你可是跟他说过什么?”杨瑞坐下来,抬头看着韩健问道。
“我能说什么?是他自己说要离开朝廷。”
韩健将之前在外面跟林恪见面的事大致一说。连杨瑞也眉头轻蹙。林恪这阴阳脸的做法,令她也觉得这人有些不靠谱。
林恪以为在杨瑞这面告状。杨瑞对东王府一直小心戒备,便会重用他这个“忠臣”,可没想到,在杨瑞心中终究是把韩健当“自己人”,韩健一来想问什么那也是轻而易举。如此一来,林恪戏路虽宽,可终究架不住人家夫妻情深,到头来只是一场闹剧。把自己人品不堪的一面甚至表现在了杨瑞面前。
“这么说起来,倒是这林侍郎有些自作聪明。”杨瑞脸色有些不悦道。
“不是自作聪明,是他很聪明,知道而今他的位子,只要我不想保他,还有瑞儿你来保,便可以坐稳,这要是还不在你面前诉衷肠,他还有何机会继续在朝廷中立足?”韩健叹道。
杨瑞白了韩健一眼道:“那也是的,知道现如今还需要他出来稳定朝局。非要跟他说那些话,让他跑朕这里来瞎嘀咕,是觉得朕心宽。能听他那些唠叨?”
韩健笑了笑,没说话。近来杨瑞抱怨的话也多了,在韩健看来,这是杨瑞没得到爱情上的滋润,拿他这个“始作俑者”来撒气,但凡有机会便要稍微动一些肝火,把心中郁结的气给发出来。
韩健道:“陛下顺了他意思就罢了,也显得陛下宽仁,陛下说是也不是?”
这次轮到杨瑞不说话。
在听到韩健说及之前与林恪见面情节的时候。她也想了,林恪这人用不用都无所谓了。干嘛要为这么一个人影响她的心情还有跟韩健之间的关系?但听韩健这么一说,却好像韩健想让她来收买人心。
“夫君这是何意?”杨瑞突然阴阳怪气问道。“一边不想用,却让妾身来重用,这不是自相矛盾?”
韩健道:“随你怎么想,现在朝廷既然缺不得他,也让他有些危机感,不如便让他做朝廷的忠臣,与东王府势不两立,这样也可。反正到头来得益的也是朝廷,不是东王府不是?”
杨瑞笑了笑,韩健这遗体很有意思。让她收买一个对东王府有成见的人为忠臣,来跟东王府对着干,这不是自找麻烦?
不过她再一想,这么做也挺有趣。韩健之所以会这么建议,也是因为韩健自己没有与她争夺之心,否则怎会容林恪这种两面三刀之人继续为朝廷效力。
“妾身留他在朝廷,夫君不会动怒,因此而疏远了妾身?”杨瑞问道。
“瑞儿你自己看着办吧。”韩健道,“反正从我知道他派人去游说顾太傅的时候,便知道此人做事有些不择手段,可用而不可大用,也只是现如今朝廷别无他人能出来主持大局,暂且先对他委以重任,到合适时候,再替换下来便是。”
杨瑞这才放心点点头,韩健说到这种程度,她也能理解过来。韩健对林恪不爽,却让她看着用人,也是不想因此而令他自己的决定左右了朝局的用人问题。韩健提拔了一个宁原,已经令杨瑞颇有微辞,现在杨瑞不想用宁原,而韩健不想用林恪,折中的办法,就是林恪继续当他的首辅大臣,宁原继续在朝廷收买人心为将来接替林恪做准备。
“夫君,妾身要说的事,已经说完。”杨瑞突然站起身,走到韩健面前,手却伸出来拉住韩健的手道,“不知夫君能否今日破例一次,进宫来陪陪妾身?明日郡王妃便要抵达洛阳,怕是有些时候见到夫君人了。”
刚才还是一副伤春肃然的君王做派,一转眼,却好像个深闺寂寞的妇人,在对他求欢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