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杨卿乐,早已不复当年的荣光。魏朝皇室两三年来的内斗,将这些在夹在缝隙中的皇室权贵折磨的不轻,选错了阵营的,便好似杨卿乐一般,甚至像今日这样一点尊严都没有。
韩健坐下来,面色看上去很淡然。一边的杨卿乐仍旧缩在墙角,像是怕韩健将她吃了一般。
“听闻这几日,你不吃东西,可有此事?”韩健语气平和问道。
这倒激起了杨卿乐心中最后的一丝尊严之心,她干脆不看韩健,免得被韩健发觉双目中噙着的泪。
“没必要跟自己身体过不去。还有件事告诉你,这里虽然没有你延宁郡王府住的舒服,但至少你不会丧命,你要是逃走一步,必遭杀身之祸。”韩健补充道,“而今想让你死的,可不是东王府。你最好有点觉悟。”
杨卿乐自然听不懂韩健所言,不过被韩健这一吓唬,她更加害怕。
说到底,她也不过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少不更事。经历了太多令她觉得害怕的事之后,她现在便也感觉无依无靠,身边好像处处是危险一般。
韩健言罢,起身来。正要走,突然身后杨卿乐颤抖着身体问道:“……我……我要见……陛陛下!”
韩健侧过头露出冷笑之色,道:“还是没搞清状况,要是你见到陛下,下一刻你便会身首异处!”
杨卿乐身体自然一缩,显然又被韩健这冷酷之语吓了一跳。
韩健不再多说,直接离开。
对于杨卿乐,他还没有要杀的意思。韩健想留着杨卿乐作为手上的一颗棋子,关键时候也能拿出来用。
他现在担心的,还是将来皇室中的权力斗争。杨瑞虽然现在对他还算尽妻子之道。可终究两人之间是有权力隔阂的。无论是将来杨曦归来,还是杨瑞继续当政,都会面临一个问题。就是东王府权力尾大不掉。再有幕后的闫宁太子余党出来争权夺利,韩健便也觉得可以利用之。来化解他跟杨瑞的矛盾。
有一致的矛头,才会协力对外。兔死狗烹,要是北方彻底平患,那剩下对朝廷最大威胁的将成为东王府,杨瑞必会借着各种方式来削夺东王府的权力。
这一点上,他也要早作防备。
……
……
北方的战事已经持续到白热化。
七月中旬,苏廷夏的兵马已经逼近辽河,对渤海国的前沿阵地发起了第一轮的攻势。
相比于鲜卑骑兵的强悍。渤海*力要弱很多。从前方传回来的情报看,才两三日的光景,渤海国前沿基本已经失守,而原本侵入到魏朝的部分渤海国兵马,也全都选择了退军。
而到这一刻,北王府的北川城仍旧尚未失守。北王府坚守了有近五个月时间,仍旧未让鲜卑人再南下一步。这也给了苏廷夏所部进一步扩大战果的机会。
当苏廷夏所部兵马进犯到渤海国境内,洛阳城中兵部衙门和各方势力,也都是一片哗然。到此时他们才知道东王府的这次进兵计划。从开始东王府就未曾泄露过半句,足见这次行动的机密性。
在如今鲜卑人大举南侵。北川城危如累卵,甚至洛阳都会朝夕不顾之时,东王府居然派兵主动出击。而且是在缺兵少粮的情况下,其出兵之大胆性,也为很多人所叹服。居然在这么长途跋涉艰难的进军中,还取得了很好的效果,也是令人始料未及的。
前线战事仍旧白热化进行中,从各方的消息来看,鲜卑人在得知了斜后方的渤海国境内遭到魏朝兵马的突袭,而且损失惨重之后,在最开始几日。加紧了对北川城的猛攻。大有先解决北川城,再回兵支援渤海国。将苏廷夏所部一举吞灭的意思。
可毕竟鲜卑人不善于攻城战,再有北川城属于四面被困的困兽之境。使得城中军民一心,一致要抵抗鲜卑人的攻城,这使得鲜卑人的计划也是落空。北川城经过这一轮的压力,仍旧屹立不倒。如此一来,反倒是鲜卑人那边有些慌乱。
魏朝东北之陲,魏朝兵马行军大帐之内,苏廷夏如同一个大元帅一样正襟危坐。
大帐之内,涌进了不少人,除了魏朝的将领,还有几名被押解上来的渤海国地方的首领和军将。
这次魏朝突然袭击渤海国,令渤海国可说是毫无防备,几天下来除了占据的渤海国领土,苏廷夏所部更重要的是掠夺地方上的资源来完成以战养战。烧杀抢掠,已经令渤海国人有些闻风丧胆,而一些人口牲畜,也如同鲜卑人掠夺魏朝人一样,全都被一并捉拿。
苏廷夏所部所到之处,也可说是寸草不生。
“尔等乃我魏朝之民,为何作出叛逆之事?”苏廷夏当场喝道。
在场的都是渤海国的贵族阶层,在渤海国内可说是拥有特权,他们也没料到,魏朝人一来,他们便从特权阶层变成阶下囚,可能将来还要被当成是牲口一样。
渤海国历来是奉中原王朝为正主,而自称臣,这也是藩属国的一向传统。即拥有独立自主,却只是在外交上承认自己乃是臣国,若是发生战事,会被征调兵马。但中原王朝历来也看不上渤海国那弹丸之地,从来也不会说有战争会去征调渤海国的兵马。倒是渤海国境内要是有什么叛乱,皇室总会寻求中原王朝的庇护。
可在近些年来,因为鲜卑人的崛起,渤海国已经多年没有向魏朝纳贡。倒是渤海国与鲜卑人建立了相对对等的外交关系,即兄弟国的关系。鲜卑人为兄长,而渤海人为弟。这么一来渤海国也不用年年纳贡,省去了开支的同时,还能得到鲜卑人的保护,对于渤海国来说可说是好事。
现在鲜卑人大举南下,而且魏朝还处在内乱之中。鲜卑人也觉得是图谋中原跟鲜卑人坐等分羹的最佳时机。也就同意一起出兵。
只是鲜卑人在前,而渤海国人在后,加上渤海国战阵稀疏。进兵除了占了几座城池之外,也没取得什么好的成果。但渤海国与鲜卑人又有不同。鲜卑人南下以劫掠为主,因为鲜卑人只善于马背作战,不懂得如何攻城略地,或者是经营固定的城郭。但渤海国人不同,相对而言渤海国人的生活方式更接近中原,连文化也是一脉相承,也就使其更想多占一些城池,用以日后的经营。
苏廷夏的一番言辞。引起了在场这些渤海国人的几大不安。作为权贵阶层,这些人大多是能听懂中土语言的。
“这位将军,不知尊姓大名。”一名渤海国的老者问道。
在在场所有人中,此人看上去年岁最大,却是精神矍铄。一看就是个有权有势之人。
苏廷夏之前已经了解到,这人是当地的一个族长级别的长者。在渤海国地方可说是藩王一样的人物,据说这人光子嗣就有过百,孙子辈的更是不计其数。
“这是我们苏将军。”苏廷夏这时候肯定不能亲自回话,而是由一边的偏将说了一句。
“苏将军?”这老者显然是没听说过苏廷夏的大名。
本身苏廷夏在中原还不算什么名将,而其带兵北上平定北王府。也算不上是什么大事。加上渤海国内消息闭塞,近来又是忙着侵略中原的城池,也就管不上到底中原还有几个人了。
“这位苏将军。您现在已是这吕州之地的主人,我等愿意奉苏将军为正主,苏将军若是有事差遣,尽管吩咐下来。我等愿意效犬马之劳!”老者道。
苏廷夏不由一声冷笑。
这些渤海国人在他看来也是狡诈异常。现在他的兵马已经占据了这整片的区域,就算这老者不说臣服,难道还能反抗不成?
虽然按照规矩来说是先礼后兵,现在是直接出兵,倒是遇上渤海人的“礼”,这也是想求存的方法。稍微一想。苏廷夏便也就明白过来。这些渤海人是在见风使舵。
“不必了。”苏廷夏冷笑道,“如此不忠之臣。还是要交由我朝陛下来处置。尔等明日便会被押解往洛阳!”
这一下将在场的渤海人吓得不轻。
历来被押解到洛阳城的外蕃之民,基本是不会得到什么好下场。就算是曾经的权贵。到了洛阳也会变成奴隶,甚至会被变卖和被人随意宰杀,连官府都不会去过问。甚至这些杀戮和买卖之事,都是官府在做的。
这些人心里都想着,就算现在换了占领者,只要是称臣,就能得到原本的待遇。不曾想这姓苏的将军居然不给他们机会,连他们最后的一点尊严都要被剥夺走。
“苏将军,您三思而后行啊!”老者有些着急,紧忙道,“这渤海人也乃是中土之藩臣,就算曾有不忠之事,也是为势所迫,并非是有意为之。何况,那鲜卑人何其凶残,要是少了渤海人相助,恐怕朝廷也无法赶走鲜卑豺狼不是?”
“这些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苏廷夏说着,当下亲自签发了军令。
让军中负责后勤之人,将所有渤海人迁居到内地,暂时将这些人囚禁在临近的城池之中。到战事结束之后,再将这些人押送往洛阳。
……
……
苏廷夏的决定,在三日后便传回到洛阳。
同时跟随传递回来的,还有前方的战报,包括这些日子以来苏廷夏进军的顺利。在几日内,兵马已经彻底将渤海国的兵马给击溃,先锋军已经往渤海国的都城而去。
韩健曾经研究过魏朝的地图,对于魏朝人为何不去占辽东,他有些不太理解。想来是魏朝人觉得那是苦寒之地,不值得去占领。守着长城一线便可安然自居。
可对于韩健来说,本该属于我的都是我的。现在辽东被渤海人所占,而渤海人本身没什么战斗力,要是不彻底占据下来,那有些说不过去。
韩健看到战报,正是在往皇宫去的路上。因为战报紧急,就算韩健不在军所衙门和武安所。消息还是要第一时间传到韩健这里来。
韩健简单看完,便将战报揣进怀中,随后进宫。
在烨安阁内。杨瑞正看完之前韩健奏报的北方战事进展,这时候韩健也来了。
这几天时间里。韩健经常进宫,而与杨瑞的关系却有些不冷不淡。双方都在有意避开关于闫宁太子和杨卿乐的话题,免得找来不痛快。杨瑞也知道现在跟韩健要人属于徒劳,便也就先抱着等等看的心思。她也觉出韩健不是那种非常难说话之人。
“可是北方又有什么进展?”杨瑞见韩健进来,便示意韩健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随口问道。
韩健本已坐下,闻言起身,将怀中揣着的战报递上前去。
杨瑞一边看。韩健一边解释道:“这苏廷夏,劫掠了不少的人口,准备一并送到洛阳来。”
“送到洛阳来?”杨瑞看完,笑了笑道,“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洛阳周边近来总是缺少人丁,如此也算是补充。”
“嗯?”韩健皱眉看着杨瑞。
杨瑞笑道:“这两年因为战事频繁,洛阳周边男丁减少严重,人丁也少有添加。不妨将渤海人的女眷,全都调拨给前线归来有功的将士,再将渤海国男丁。全都调往去开垦屯田,不是更好?”
韩健心说杨瑞也是够“狠毒”的。
如此一来,那些渤海人岂不是真的连一点尊严都没有了?
要单单是对付一些权贵。这一招韩健倒也能接受,现在可说是让渤海人妻离子散,不但女眷都分给了别人,自己还要去屯田开荒。整个渤海国也就不存了。
“陛下觉得这么做,是否有些……不妥?”韩健终究心中抱着文明人的想法,就是开明对待敌人。不像杨瑞这样抱着这时代人最基本的想法,就是奴隶连最基本做人的权力都没有。
“不妥?还有什么不妥?渤海人狼子野心,居然与鲜卑人狼狈为奸,侵占我魏朝领土。这些也是他们咎由自取。”杨瑞恶狠狠道,“这次姓苏的将人送到洛阳来。不也是你的授意?这么做,你不是也为了这般?难道还是将他们迁过来。养活着他们不成?”
韩健心说话是如此,但问题不能这么想。
就算是渤海人被迁居过来,也只是打散其原有的生活模式,防止日后这些渤海人东山再起。到时候再将一些临近渤海国的居民迁居到辽东一代去,给予他们很多的便利和条件,包括免税和鼓励开垦荒地的条件,甚至拨给他们最基本的生活物资。如此一来也算是完成对渤海之地的改造,令其彻底成为中原之地。
但被杨瑞这么一说,韩健倒也对渤海人有些“心慈手软”起来。
“就算是渤海人朝三暮四,可也是渤海皇室和权贵之错,普通百姓何错之有?你将人妻离子散,若是其联合作乱,还不是要平添乱事?”韩健道。
杨瑞瞪了韩健一眼,放下战报有些怨恼之色道:“那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好了。我这个当帝王的,反正在你面前也没什么说话的权力。不过提醒你,这些渤海人终究非中原之民,其心有蛮夷之心,你未将其拆散而打乱,将来祸事或也不少。”
韩健沉默了一下,没说话。
……
……
才过了四五日,渤海国那边便有些坐不住了。
韩健从前方得知,渤海国已经接连几次向鲜卑人求援,可鲜卑人正忙着打北川城,根本无暇抽身去援救渤海国。
渤海国逼于无奈,干脆派出使节,绕过苏廷夏所部,直接往洛阳来,向洛阳朝廷来“求饶”。
说是求饶而不是求救,是因为这次出兵攻打渤海国的正是魏朝。虽然是北王府而不是魏朝朝廷,但在渤海人看来,这二者也没什么区别。
渤海人要跳过苏廷夏,是因为苏廷夏在渤海国人眼中便是恶魔一样的存在。烧杀抢掠,连一些孩子和婴孩都不放过,就算一些渤海国的部族和城池是主动献降,也还是要落得被迁离其地的苦况。迁离也就迁离了,连最基本的口粮都不给,一路上这些渤海人都只是吃野草啃树皮为生。而粮食都被苏廷夏所部侵夺了去,然后充作军需。
后面渤海人见到苏廷夏的军队,不是出兵迎击。也不是一味防守抵抗,更不敢投降。简直到了闻风而逃的地步。只要听说苏廷夏的军队杀过来的,整个城池的军民都撤走,而后撤的方向也是渤海国的都城,甚至是更北的方向。那些地方在临近秋冬季节,根本就是苦寒之地,人烟稀少。
到七月底,韩健确信了这消息的真实性。渤海国那边的确是派出了使节,而且已经快到洛阳城来。
而这时候的鲜卑人。却也暂时放缓了对北川城的进攻,因为这时候鲜卑人也感觉到来自后方的压力。
渤海国兵败如山倒,连鲜卑人都觉出他们已经不可能再抵抗多久。这种情况下要是再不管的话,下一个遭受到袭击的必然是鲜卑人自己。
鲜卑人南下,是不用顾后的。这也是鲜卑人的传统。
因为鲜卑人没什么后方阵地,只要是派兵出来,将妻儿老小找个草原安置起来,也不怕中原人绕后。一个进攻,一个防守,这也是一成不变的定规。
但这次情况很不同。鲜卑人第一次感觉到来自后方的压力。这后方压力一大,鲜卑人的权贵第一个不干,因为他们在后方的特权甚多。而且有很多权贵是不用亲自上前线作战的。
另外就是军心不稳,鲜卑人毕竟也有妻儿老小,也不可能在作战的时候将妻儿老小带在身边。加上鲜卑人不懂得什么叫军情管制,后方有什么消息,都是能第一时间流传到全军,以至于全军上下都知道后方有危险。
本来说是一鼓作气拿下北川城,也就能顾后,这也是建立在渤海人能坚持一段时间,等到鲜卑人去援救的前提之下。可现在渤海人自顾不暇。根本是不敢与苏廷夏所部正面抗衡,鲜卑人又没拿下北川城。一来二去的,鲜卑人中提出撤兵的人越来越多。
因为在大多数的鲜卑人看来。这次南下的目的就是为了劫掠。现在目的已经达到,再去拿下一座毫无意义的北川城,死伤那么多人是很亏本的买卖。
在韩健得知鲜卑人那边有撤兵之意后,大概也与之前所估量的差不多。
不过韩健也不能让鲜卑人轻松回援,因为这会陷苏廷夏所部于重围之中。到时候苏廷夏所部可能会全军覆灭。
若是如此,鲜卑人再趁机南下,洛阳和北川城可能都会不保。
韩健几天时间里,也在筹谋着事情,计算着事情各种可能性。
韩健本来派苏廷夏是去牵制渤海人的兵马,给林詹所部与鲜卑人决战的机会。现在看来完全是他想简单了,苏廷夏根本就是一头战场上的怪兽,一旦出兵就没有收手的意思。当初出兵北王府,便是节节胜利没有节制,现在打渤海人,更是无所忌惮,有种顾前不顾后的感觉。
这要是换了别的时候,韩健高兴还来不及,这样气势如虹的指挥官去哪找?可现在碰上苏廷夏这样的将领,他只有头疼的份。现在苏廷夏所部已经是孤军深入,就是派林詹带兵马去援救,一两个月内也是接应不上。何况鲜卑人已经将援救的路给堵上,可说是苏廷夏没有退路,只能是一路战到底。
韩健心想,要是自己是鲜卑人,那还管什么后路,干脆绕过北川城南下,直接来奇袭洛阳。这么更稳妥。
因为鲜卑人兵马强横,只要是能击垮林詹所部,渡过黄河之后也说是一马平川,没任何人能阻碍鲜卑人称霸中原的野心。可鲜卑人虽然强悍,却缺少这样的远见卓识和魄力,到这时候倒有些小富即安的心态,有了战果便想着撤退。
韩健心中巴不得鲜卑人撤退,因为这样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收服北川和之前为鲜卑人所占的领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