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个神容邋遢不堪蓬头垢面的人,说是太子别人也不会信。可他就是刚从南齐辗转回来的杨曦,这一路上他基本是在担惊受怕中过来,被人追杀甚至还要面对风餐露宿,就算想给他整理一下也怕会被人认出来。以至于到洛阳仍旧是这副模样。
韩健亲自扶着杨曦,身后是顾唯潘相随,等三人走到宫门口,杨曦还是抬头看着宫门,目光中带着一些空洞。这地方他以前再熟悉不过,可不过两年多的时间,就好像过了两个世纪,现在再看这宫门,却令他徒生悲伤。
“太子,请进宫。”韩健提醒道。
杨曦这才收回目光,往宫门中行去,可在看见宫门口里面这多大臣在跪着,他却很紧张往后退了两步,似乎是有些怕生。但韩健和顾唯潘立在他身旁和身后,他退无可退。直到他感觉眼前这些人对他并非有恶意之时,他才重新鼓起勇气,往宫里行去。这一次,他脚步快了许多,像是要赶紧逃开宫门口“危险”的地方。
韩健与顾唯潘对视一眼,此时文武百官已经零零散散站起身来。本来还有大臣想上去对杨曦见礼,可杨曦面对这些人,根本没有任何要应酬的意思,快步过去,令走上前的几个曾经与杨曦还算相熟的大臣有些尴尬。最后这些大臣还是聚拢了一些,毕竟现在太子归朝,对他们来说或许是好事,这至少意味着有人可以在权力上制衡东王府。但明显这次杨曦归朝是东王府策划出来的,杨曦从露面开始,除了大哭一场,连一句话都没说,甚至行止都有种不正常的感觉。他们还是在心里感觉到担心。莫非是杨曦已经“疯”了?
此时韩健却不会对谁去解释什么,他与顾唯潘紧跟上杨曦的脚步,后面的文武大臣则要跟着走。不过脚步明显慢了一些。很多人还没从刚才震惊中走出来,太子归朝。如此隆重的大事,虽然是文武百官亲自出来迎接,但显然有些草率,因为之前没有任何人得知消息。甚至连南齐那边都没放出风来,也是令他们意想不到。
重新回到烨安阁院子,等文武百官跟上来,却见杨曦正坐在烨安阁前的台阶上,好像在歇歇。也好像在找以前的感觉。总的来说,他还是表现的很不正常,坐在那好像个孤独老人一样,连韩健和顾唯潘都不催促打断他。
见到大臣零散进来,杨曦目光落在这些人身上,一个个从他们上上扫过,好像要在他们中找到自己认识的人。但就算一些人他本就认识,也没有将目光停留,而是继续扫着,最后人都进来。他才眼神发空看着院门口,好像在眺望什么人的到来。
但空空如也,显然也不会有人来。
“太子千岁!”
突然人群中有一人喊了出来。跪在地上,一边哭着一边抹眼泪。正是刚才还在烨安阁韩健面前自作聪明的林恪。
随着林恪这特立独行的举动一出,却是好像有号召力一样,不少大臣随着他跪在地上,一边喊着“千岁”一边哭,却也不知是真的伤心难过还是摆摆样子。至少到后面下跪之人,很多都只是随大流,根本不是真心实意。
杨曦看了这些人一眼,却是微微摇摇头起身来。转过身便往宫门里走,随口嘟哝了一句:“太假了。”
令跪在最前的林恪听了不由一愣。这是在嘲讽他?
虽然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但也说明太子不是三岁孩提。也并没疯,能判断出他们哭的假,而且话还说的这么直白,有些令他想继续演下去也演不下去的感觉。林恪抹抹眼泪起来,正要随着杨曦一同进到烨安阁内,却被门口的侍卫所拦下。
“未得传召,不得入内。”侍卫态度很冷淡道。
林恪悻悻然,他不是不懂规矩,他总觉得太子回来是他东山再起的好机会,现在突然反应过来,就算太子回来又如何,现在太子可说是无权无势,连身为帝王的杨瑞都没法控制大权,甚至不惜要委身给东王来换取东王府的支持,太子回来也只能当一个傀儡,说不定等女皇的孩子一生下,杨曦的太子之位都要被废黜。自己还是识相一点好,真要到废太子的时候,就不是简单给他罢相的问题,多少人会因此而人头落地就说不准了。
“宁尚书,林侍郎,等什么呢,太子召见你们!”韩健突然出现在门口,说一句。
宁原很规矩,刚才一群大臣跪在地上鬼哭狼嚎的时候他没有所动,并非他不“忠君爱太子”,而是他知道要摆清楚自己的定位,他应该与东王府更多亲近一些,因为那些跪地哭的人都算是如今不得志的,属于林恪的一伙。他不跪,他身后派系之人也不会跪,在太子说出“太假了”的时候,他心里也是松口气的,至少这说明既令东王府保全了颜面,又在太子面前留下还算不错的印象,可说是赌对了。
宁原和林恪,现在官职不同,就算是太子传召,也要分清主次,一前一后进到烨安阁内。此时顾唯潘立在那有些唉声叹气,别人哭那是假的不能再假,可顾唯潘之前在宫门口流泪发自真诚,谁都看得出来。现在别人不用多想也知道,顾唯潘之所以肯重新出山,是因为太子归朝,别人对顾唯潘所抱着的是更多的敬意。
“给太子殿下请安。”宁原和林恪下跪行礼,平日是不用这么大礼的,但现在太子刚回朝,作为臣子他们也知道这是基本的礼数。
给正坐在原来杨瑞位子上,还有些局促不安的杨曦行礼。
杨曦只是看了二人一眼,突然好奇侧目看了韩健一眼,问道:“是谁?”
林恪和宁原,以前虽然为朝廷重臣,可基本都是这两年才位极人臣的,尤其是林恪。以前是东阁尚书,与皇宫中的六皇子根本没什么交集,而宁原在杨曦还在洛阳时候。只是礼部右侍郎,也不属于朝廷的高官。就算是在公开场合见过,杨曦也不会记得。
“回太子,宁尚书乃是如今吏部尚书,领尚书台。另一位乃是林侍郎,吏部侍郎,也曾为领尚书台。”韩健行礼道。
“哦。”杨曦点点头,就在宁原和林恪以为太子会跟他们打招呼的时候,杨曦突然问道。“我姐姐呢。”
韩健再行礼:“陛下如今正在寝宫养伤,得知太子归来消息,陛下也迫切想与太子见面。”
杨曦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走了两步路险些被桌腿搬到,好在有韩健相扶他才勉强稳住身体。
“我……我也想见姐姐。”提到杨瑞,杨曦突然又情难自已哭了起来,一点都不顾太子的仪态。
韩健看了正目瞪口呆的宁原和林恪一眼,反过头对杨曦道:“这就陪太子进內苑见陛下。”
杨曦也不废话,匆忙便出了烨安阁。宁原和林恪还跪在地上,韩健只是提了下手。意思是可以起来了,不过要自便,而顾唯潘却没有跟着出来。因为韩健陪杨曦要去的是杨瑞的寝宫,那可是朝臣的禁地。现在韩健与杨瑞的关系已经闹的天下皆知,一个是杨瑞“未过门”的“皇夫”,另一个是太子也是杨瑞的弟弟,他们进寝宫是顺理成章,别人想进去那是想去送死。
韩健陪着杨曦出来,原本还在交头接耳议论不已的朝官突然安静下来,都在看着二人。
杨曦对皇宫的地理位置显然很熟悉,根本不需要韩健带路。现在外面就算人再多,也不能吸引杨曦有丝毫的侧目。
杨曦快步在前走着。韩健要紧追慢赶才能跟上他脚步,二人一路出了烨安阁。走的是往寝宫去的道路。别人也知道,现在太子回来,是要去见陛下了。但还是有人在担心,他们心想难道现在东王不尴尬的?人家姐弟是久别重逢,而他一个霸占了陛下身体的权臣,也跟着跑进去,不是自讨没趣?
这些话,他们也只是想想,说出来那也是跟自己的小命过不去。
等杨曦和韩健消失在人群视线中,所有人才松口气,而后议论声再起。与以往不同的是,现在所有人都意识到,就算太子不在这,也轮不到他们离开,现在京城发生了这么多大事,女皇要大婚,现在居然太子也回来了。所有事基本都赶一块了。
杨曦形色匆忙到寝宫门口,见到今日加强戒备的侍卫,他还有些茫然,不太敢往前走。
韩健摆摆手,侍卫便离开守着的门口,却也在一边虎视眈眈看着这面。杨曦突然回头看了韩健一眼,问道:“我……我姐姐她还好吗?”
这就令韩健不知怎么回答,说好,现在杨曦卧床不起,甚至还身怀孕事,一切都是因为他而起。说不好,但这并非是杨曦想听到的。
韩健只是微笑点点头,多余的话不用多说,反正杨曦马上要见到杨瑞,好不好让他自己去判断。
杨曦这才进到内宫院子,过了门口,他脚步也就没那么匆忙,突然摸了自己的胡子一把,道:“我……我想整理一下再见姐姐。”
韩健微微一笑道:“不用,你姐姐不在意这些。”
杨曦这才点头,怎么说那也是他的亲姐姐,以前他好像一朵温室的小花一样,在宫中过的是无忧无虑,甚至在宫里,他都不用当杨瑞是皇帝,因为杨瑞从来不会在两个弟弟端起皇帝的架子,可在外近三年,回到熟悉而陌生的地方,他开始明白了很多事,这座宫门并非是那么简单的一家一天下,而是多少人争夺的权力舞台。也正因他并非平常人家的公子哥,才会被南齐人软禁,日子过的跟条狗一样。
“小时候,这里我常来,可在我十二岁以后,姐姐不许我随便进来了。”杨曦突然说了一句。
“嗯。”
韩健点头,杨曦大他一岁,现在杨曦已经二十。原本杨曦可以娶了妃子,生子养活一家老小,而不用去南齐当他的质子。好像韩健对杨瑞说的,当初杨曦去南齐,有他的责任在里面,所以韩健千方百计也要营救杨曦回来。
这次杨曦能成功归来,一方面是因为东王府情报系统做事的功劳,更多的是源自于司马藉和惠王萧翎的帮忙,不然杨曦也不会成功逃出生天。不过在他离开金陵回到洛阳的这一路上,杨曦过的日子比他之前在金陵还要苦,中途经历了几次追杀,都是险险才逃得一命。所追杀他的,不但有南齐人,还有一些神秘人。正是因为经历了这些,杨曦回到皇宫之后才会更多一些感慨。
曾经风华正茂的少年,回来时竟然是蓬头垢面好像个乞丐一样。
杨曦一步步往杨瑞寝宫的方向走,等到寝宫门口,一些小太监和宫女还在侍立,之前韩健已经派人进来通传过,他们知道太子要回来,都是主动出来相迎。相比于朝臣,宫人对杨曦的感情要更深一些,对于杨曦来说,宫人就算地位再低微,那也是看着他长大的一家人,而那些朝臣却是三天一换,终究只是帮杨瑞治国而已。
一些老宫人,在见到杨曦时,已经忍不住在抹泪。杨瑞见到他们,走路也更慢了一些,不过还没等他靠前,那些宫人已经很自觉让开一条路,可以让杨曦进去面见杨瑞。
殿门吱嘎一声打开,从殿门里走出一名小宫女,正是杨瑞的贴身宫女卉儿。卉儿显然还不认识杨曦,见到一个好像四十岁大叔一样邋遢不堪的男人立在殿门口,她还是带着紧张,不过在看到韩健之后,她反而是镇定下来。而以往她见到韩健才是最觉得害怕的。
韩健没有回避,而是陪着杨曦一起进到殿门内,面对着外面大殿和里面寝宫的布帘,杨曦没有走上前,而是跪在地上,对着杨瑞龙榻的方向不断磕头。
“姐姐,曦儿回来了。”杨曦头都磕破了,泪水却是再一次如决堤一样流淌而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