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卢绍坤,比之当年苍老了许多,也无当年那股傲人的气劲,走出来很苍老的模样,过来迎头跪倒给韩健和杨瑞行礼,口中称的却是“主子”。
当日卢绍坤之死,是韩健亲眼目睹的,就在烨安阁之前,不过当时他在宫中还不能随便行走,以至于卢绍坤的尸体最后是怎么被处理的他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卢绍坤与西王府勾结之事当时在朝廷闹的沸沸扬扬,后来也不知怎的就平息了,现在想来应该是杨瑞背后使的什么阴谋诡计。
“陛下,这是何意?”韩健打量着杨瑞,冷声道。
杨瑞语色淡然,先抬了抬手,让卢绍坤起身,才看着韩健道:“卢卿家当时与希望王府勾连为实,不过却是我有意安排,为的是麻痹西王府中人,从中探得西王府在京城所布控的幕后之人。只是事前为西王府人所察觉,我才不得不有此一招,让他假死瞒天过海。”
韩健脸色有些阴沉,这件事他从始至终都不知晓。到今天他才知道卢绍坤这个老太监居然还活在世上,这三年时间卢绍坤到底在背后做了些什么,他也无从去查探。
杨瑞似乎是察觉到韩健心中所想,叹口气道:“你也无须太过介怀,我怕西王府中人会对卢卿家有所不利,这些年都安置他在洛阳周边的郡县安养,直到年前才找人让他回洛阳,看看是否能在进取关中的当口对你有所帮助。”
韩健冷笑道:“如此说来,陛下倒是一片好心?”
杨瑞看得出韩健的愤怒,这么隐秘的事,她始终未曾提及,但这也不能完全怪她,本身卢绍坤只是她布置在外的的“细作”。等于是双面间谍,一面让西王府的人相信他心贪而出卖朝廷,另一面却是混入到西王府阵营中探知消息。就算卢绍坤没死。对于大局也无太大的影响,而且韩健也从来没对于卢绍坤的死加以怀疑。更就没提及过。
“卢卿家,你先退下,朕有话与东王详说。”杨瑞觉得韩健态度不善,她又不想在一个忠心耿耿的老臣子面前与韩健争吵,便让卢绍坤先退下。
卢绍坤唯唯诺诺下去,韩健脸看着一边,他本对卢绍坤的死活不怎么在乎,可一旦杨瑞做事有所隐瞒的话。那她就会有很多事相隐瞒,他们二人之间的隔阂,并非是说正式成婚就能解决的。一个九五之尊的帝王,一个手握军权的权臣,本就是处在对立面上,或许感情什么的只是个表象,他怎能猜得出杨瑞心中真实的想法?
“夫君要恨,便恨罢。”杨瑞突然叹口气道,“过了今日,怕是有很多事再想说清楚就难了。妾身也只想说。这皇帝我当的也累了,实在无心再去管那些事,倒还不如静心做一个妇人。省去朝政的一些烦恼。今日的朝会,能散也就散了,婚期随时都可以,或者夫君你觉得妾身不实,不想迎娶那也罢。今后朝廷上下的事,妾身不会再多去过问。”
本来韩健还在一股气恼中,可听了杨瑞的话,却怎么感觉像是在交代后事一样?
杨瑞一天时间里就已经大彻大悟什么都看明白了?还是说杨瑞又准备不告而别,将整个朝廷都丢给他。然后下落不明连找寻都找寻不到?在他眼中,杨瑞还是足够独立和有自主能力的。这是这时代女性所不具备的性格特点,可能正因为她是九五之尊。想问题的方式可能比一个男儿家更加直接绝对。
韩健沉声道:“你连兵权,都可以不要?”
杨瑞笑了笑,无奈摇摇头道:“要来又有何用?妾身不过一介女流,就算当了几年的皇帝又如何,如今魏朝已在妾身手上四分五裂,倒还不如让有能者而居之。换了别人,妾身怎么也不会答应,可那个人却是妾身最亲近之人,也是妾身的依靠。难道妾身对相公你,还有何可担心的?”
韩健突然冷笑了下,杨瑞态度变化的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前几日还在与他针锋相对,为了朝政的事与他冷战甚至是吵架,现在却这般大彻大悟好像一切都看透的样子,连他要归还朝政都不接收了?还是说杨瑞看清楚现如今朝廷的形势,她还不足以能统御大局,所以干脆以退为进,先将大事仍旧交给他,也算是麻痹他,等北方平定甚至是天下平定了以后再一并讨回去?
立在原处,韩健也是看着林子后面的一片空旷地静默而不语,本来朝会一进行,把他跟杨瑞的婚期宣布,顺带再将军权按照礼节上归还给杨瑞,他也有放下的意思,可现在杨瑞好像比他放的更彻底一些。
“夫君,若是你生气,便说出来,妾身也好知道。可现在妾身到底要如何做,连妾身自己都有所不知。难道夫君不该指点一二?”杨瑞见韩健许久不语,心中多少有点忐忑,这不是韩健的性格。以韩健风风火火的性格,敢爱也敢恨,要是韩健真的生气的话早该爆发出来才是。可现在韩健却选择了沉默,这股沉默也让她有种不详的预感。哀莫大于心死,难道韩健也看透彻了一些事?
韩健一叹道:“那我派人急招太子回来,主持朝政吧!”
说着,韩健挪动脚步便要离开。
杨瑞却走上前拦住韩健,急道:“曦儿他现在的样子,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如何能领天下的臣民?现在他出征在外,也是给他历练的机会,将他召回又算是怎么说?”
韩健皱眉,道:“那你做这些事,图的到底是什么?你担心太子,我给你接回来了,你担心闫宁太子会作乱,我也在找人帮你解决。你弟弟谋反,我把洛阳给你夺回来,北王府收留你弟弟,我也给你平了,把外夷也给驱逐出去了,现在又要帮你平定江北。你还要我如何?”
韩健也有些动怒了,话说的很恼火。
也是杨瑞做事太过令他看不懂,很多事本可以平平静静解决。可到了杨瑞这里,就能闹出事端来。先是有易蝶等人与东王府公然做对,被他一举被擒获,之后杨瑞为了保这些人甚至不惜在怀孕之时寻求自尽。现在他要把军权交还,是不想在外敌面前令针脚自乱,现在杨瑞还是在给他出难题,令他感觉不到杨瑞下一步到底是要走什么棋。
杨瑞凝视着韩健,眼角落下几滴泪,却也有些欣慰道:“夫君做所有事。都是为妾身好,妾身看明白了。所以妾身当是在这里给夫君认错赔罪,还不行?”
说着,杨瑞竟在韩健面前盈盈拜倒,就好像臣子拜君王一样的虔诚。
韩健却是连扶都不扶,更是连头也不去看杨瑞,杨瑞突然明白的这么透彻,他心中反倒是觉得这不是杨瑞该做的事。
原本他是对杨瑞毫无戒备,甚至是交出心来的,可在杨瑞做了许多事之后。无论杨瑞再说什么做什么,他也都要防着杨瑞一手。他多疑的性格差不多也是杨瑞给他练出来的,现在杨瑞做的这些事他看不懂。自然也就会有疑心。
“你是皇帝,何必跪我一臣子?”韩健头看着远处,冷声道。
“可你也是妾身的夫,就如夫君昨日所言,妻为夫纲,难道妾身给自己的丈夫下跪,还有错?”杨瑞情绪略微有些激动,泪还在持续流着。
韩健回头看着杨瑞的脸,他真的是不想再去怀疑杨瑞什么。这是他所深爱的女人,可理智又告诉他。这不该是杨瑞该有的反应。因为杨瑞同时还是天下之主,她所背负的还有杨氏皇族的使命。本来已经不再纠结的事。却因为杨瑞突然性格的改变,令他纠结无比。
韩健没有去相扶,沉声道:“今日朝会,可以取消,至于婚事也可以继续延后,可等到战事结束之后。太子归朝,也可以缓一缓,但等到苏廷夏的兵马进到关中后,太子便会回来主持大局。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再跟你争什么,你做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
说着,韩健要走,杨瑞却突然伏地用手抓着他的足踝,令他不能安稳挪步。他可以一用力挣脱开杨瑞,但他也知道现在杨瑞怀了他的骨肉,现在还是开春很冷的时候,这么伏地肚子贴着地面,岂能不着凉?
“你作何?”韩健也不得不伸手相扶。
杨瑞却死死抱着韩健的足踝不松开,近乎是哭诉道:“就当是妾身错了成不成?妾身以前所作的都错了,夫君若是不原谅,那妾身便在此不起。”
这样令韩健心疼的场面出现在他眼前,他心中也强硬不起来。对于身边的女人,他是没什么抵抗力的,尤其是他所深爱的女人。
杨瑞的性格,她的身份,还有她不屈于人前的傲慢,都是他所欣赏的,甚至是杨瑞的拒人千里之外,也没让他有丝毫的回避。也许正因为这样,杨瑞才会选择了跟他在一起,之后发生的一些事虽然为他所不愿,可终究也是发生了。现在杨瑞却少了帝王的架子,完全是以一个女人来劝自己丈夫回心转意的态度来看他,令他心中感觉到自责。
“起来。”
韩健相扶,杨瑞仍旧不起。
韩健道:“我原谅你还不成?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腹中孩儿着想。”
杨瑞已经完全哭成个泪人,这么失态的情况韩健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管怎么说,他忍受不了身边的女人在他面前如此撕心裂肺的哭,就算杨瑞以前有很多事隐瞒他,可毕竟也是将终身托付给他的女人,一切的错就只能他自己来抗。
杨瑞身子有些软,好像连直立都直立不起来,韩健看周围连能做的地方都没有,只好将朝服外面披着的大氅解下来铺在地上,暂时让杨瑞坐在上面。等杨瑞坐下来后,哭的更加有些失态。简直让韩健都觉得眼前根本是换了个人,这哪里还是那个目空一切的女皇?
韩健同样也坐下来,安慰一番,许久之后杨瑞才稍稍好转过来。杨瑞靠在韩健怀中,目光有些迷离,好像目光中除了韩健再去他人他事的存在。韩健叹口气,却也觉得这次进宫的时间有些长了,外面文武官员还在等着进宫举行朝会。这么下去怕也不是办法。
“朝议之事,还是如期举行的好。”韩健道。
杨瑞什么都不说,反倒是抱着韩健更紧了一些。
韩健不解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我感觉今日的你,与以往不同?”
杨瑞稍微挪动一下身子,道:“以前是妾身的错,一直在想夫君可能是要图谋我魏朝的江山社稷。”
韩健沉默了一下,要说他对这江山社稷没有丝毫的觊觎那也是骗人,他身为男儿大丈夫,又是保持了后现代人的思维,没有那些忠君爱国的俗套理论来桎梏他,要说他不想成就帝王事又怎可能?现在杨瑞却知道他没有这野心?
“你从何得知?”韩健道,“连我自己,都不能确定。”
杨瑞道:“是妾身以往迷了眼还不成?只是不想夫君再为妾身所累,将来妾身只是夫君身边的一个小女人,朝事再不理。至于曦儿,等他回来之后,妾身会外封他为藩王,将来也不再会继承帝王正统。”
“啊?”
韩健还是惊讶了一下,杨瑞不是一直要培养杨曦来当皇帝?怎么今天态度却大相径庭?
“曦儿懦弱,并无帝王之风,夫君德才兼备为不二之人选。若是夫君有心为帝,妾身自当禅位。只求夫君将来能将皇位传给你我的孩儿。”杨瑞却突然好像是带着哀求说道。
韩健苦笑了一下,杨瑞这怎么说的好像她所有都明白了?可实际上她明白?
他既然都准备把军权交还回去,也就准备放下执念,对当皇帝他也没那么大的热情了。当了皇帝又如何?这两年他所作的事,难道跟一个皇帝还有区别?都觉得当帝王是多么高尚的职业,但实际上只要四海升平百姓安居,有没有帝王有没有朝廷有何区别?当个皇帝,也不过是当一个从中调停者,有了权力又如何?生前一日三餐一宿,死后一方陵寝,又与普通百姓有何差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