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一清早,却是隋化先是前来军务衙门拜访司马藉,倒是令司马藉颇感意外。等司马藉整理好衣衫出来时,才知道隋化并未带扬州的地方将官,而只是带了昨日送他那女子一并前来,倒好像是来问询为何不收美色。
见礼之后,隋化也不废话,笑盈盈道:“昨夜相国在太守府饮宴,未曾远迎,今日特地再带了薄礼前来,聊表心意。”
说着一摆手,院子里有侍卫把两箱东西抬进来,打开来却是一目了然的一些衣物和摆设,不显华气,也没有什么贵重的物品,这明显就是想作给外人看的,既然他宴请了司马藉,总要送些礼,昨日送的那一方锦盒已价比千金,今天再送来点不碍眼的东西,表示他跟司马藉之间并无钱财上的来往。
司马藉心想这隋化也是精于场面做事的人,就算隋化没想到,他手底下的谋士也会替他考虑到,所以昨日的宴请送礼,再到今天的送礼都是精心策划好的。想到这里,司马藉微微点头道:“在下谢过隋太守的好意,东西便先留下了。”
隋化笑着点头,好像觉得司马藉没有想象中那么油盐不进。
“相国远道而来,在扬州城内出入总需要有侍卫护卫周身,还要有人照顾相国您的起居,便带了一名府中的丫鬟前来,让她代下官于相国面前照顾,也请相国您不要拒人千里之外。”隋化又笑着把昨日送来的女子再次送来。
司马藉打量那女子,女子还低着头,她显然没把昨天在马车里的对话全数告诉隋化,不然隋化也不会说这是他府中的丫鬟。不过是与不是都已经无关紧要,这女子既然是当作礼物送给他不要,还要硬塞给他。就说明这女人不单是礼物那么简单,还可能是隋化精心安排好准备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还盯着他平日里的一举一动。
本来司马藉也可拒绝。但还是做事要留有余地,不能跟隋化起正面的冲突。保持眼下这种互相敷衍的态度便可。司马藉微微点头道:“既如此,人收下,隋太守照顾周到,在下铭记于心。”
隋化这才完全释然,笑道:“就怕怠慢了相国您,回头不好跟陛下和惠王交待。来人,还不把东西帮相国抬到里面去?你也进去,本太守有事与相国交谈。就不要有人打扰了。”
太守跟相国商量军务大事,旁人哪敢在旁边偷听?先是把东西抬进去,人也都退出外面,等人走门也关上,隋化才对司马藉道:“相国到扬州有段时日,这陛下和惠王交待的差事,也该有个着落,不然真无法对上面交差。却不知相国准备如何安排扬州地方的防务,也好让下官心中有数,对下也能有妥善安排?”
司马藉到任不过十天。这十天时间里,光是连他自己的定位都没找准,更别说把差事办好了。他不办事。隋化和那些地方的军将心中就没底,生怕他是有阴谋诡计没使出来,都在防备着他。
司马藉道:“陛下交待了差事,但未规定限期,如今南北之间的战事尚且不定能打的起来,所以……万事不能操之过急。等我再筹划一番,对陛下请示之后,再将安排告知于隋太守。”
在司马藉的言语中,并未提及惠王。从与隋化有接触开始他就有意为之,他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表明他只听命于女皇。所要负责的也仅仅是萧旃一人,至于惠王那边他不会去考虑。
隋化听了显然不太满意。脸色有些不太好道:“相国如此拖下去,怕是下官不好交待。这扬州十几万军民都在等着官府有所动作,如果迟迟不见朝廷兵马派来,扬州城内每日都有难民外逃南下,这不用北方兵马过来,扬州城就快是一座空城了。相国还是要尽早对防务有所安排啊。”
司马藉起身道:“好。”
隋化见司马藉有送客之意,也不想多留,他对司马藉原本就没多少重视,只是要提防着司马藉来夺他的权,可惜司马藉空有江北防务总领的身份,朝廷也没派什么帮手来辅佐,扬州地方上的人又都是他的亲信,他自然不害怕司马藉有所动作,但他就怕司马藉就这么耗着,越是耗着他越觉得背地里可能有阴谋。
等送走隋化,司马藉回到厅堂中喝口茶,正要回内堂继续去无所事事自己跟自己对弈,便感觉身边好像有一股气息在临近,随着头顶传来瓦片的声音,他自然抬头看着头顶。
“何人?”司马藉喝一声。
却是从上面有人一跃而下,到了正厅门口,笑盈盈走进来的正是在之前为了挽留他在南朝而奔走的江湖之人李山野。李山野还是如以往一般一身宽袍布衣,没有任何的架子,这次来甚至还带着几分恭谨。
“草民李某,见过司马右相。”李山野进门之后,便行礼道。
司马藉摆摆手示意旁边带着警惕的士兵退下,这才迎上前,苦笑道:“先生这是在讽刺于我?”
李山野笑道:“本以为司马兄弟身居高位,都快忘了我这样一介草莽中人,今日一见方知司马兄弟无论何时心境都是如此开朗豁达,李某人实在佩服。”
司马藉道:“先生又来取笑我了。”
一叙别情,李山野便在刚才隋化坐过的地方就坐,马上有人看茶,李山野却也好像是渴了一样,将一杯茶一饮而尽,好像还不解渴,对旁边的侍从道:“还请再送上一杯茶来,这旅途辛苦,口渴难耐啊。”
司马藉摆手让侍从退下,这才道:“先生是有事过来商谈?为何不选在夜深之后,而是要在这青天白日来,不怕被扬州地方的人所察觉?”
李山野笑道:“我是来与司马兄弟喝酒论道,顺带看看有机会能对弈一局,若是连老友相见都要遮遮掩掩,那岂是君子所为?司马兄弟不用以这样的眼神看着李某人。我说的是实话,在当日强留你在扬州后,我未曾见过陛下和惠王。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特别的事来烦扰司马兄弟你。”
“哦?”司马藉打量着李山野,心中还是有些不太相信。若说李山野不是代惠王或者萧旃前来传达什么事情的话。那就是有什么见地要跟他商谈,可见李山野这架势,也不像是要跟他商量大事,否则的话不会在白天前来,还故意想让人知道一样。
司马藉道:“既然先生前来讨杯水酒,在下自然是要好生招待的,至于对弈,就怕先生不肯赐教呢。”
李山野哈哈大笑道:“就怕司马兄弟心中责怪。甚至在进门之前都担心不已,司马兄弟如此说,李某人心中也就彻底放心了。走,到里面去叙话?”
司马藉陪同李山野到了里面,焕儿正在内堂整理刚才隋化送来的东西,她并不认得李山野,但见有人来便要退下,司马藉u却示意让她把棋盘摆好。焕儿从旁边把棋盘搬过来,李山野却笑着摇头道:“今日要与司马兄弟对局的,不是这黑白之间。而是象棋,不知司马兄弟可否精于此道?”
司马藉算是江都世家出身,就算从幼年开始就跟着韩健在江都城里乱跑。始终对于琴棋书画有所涉猎,但所涉猎的“棋”也只是围棋,对于象棋,韩健倒有些研究,而他也就知道是规则,算是个入门。如此要跟李山野对局的话,那是半点胜算都欠奉。
司马藉实言相告道:“在下不善象棋。”
“无妨,无妨,有时候人生阅历恰恰也是对于棋艺的长进。李某人也知道江都有一位象棋的国手,一直无缘跟他对局。今日便先与司马兄弟对局,当作是提前与他有所交锋了。”李山野从怀里拿出一个小木盒。里面是一颗颗圆形的象棋棋子,还有一张用厚纸画出来的象棋棋盘,摆在原本的围棋木质棋盘上,然后对司马藉作出请的手势。
司马藉对于江都有什么象棋国手一无所知,现在听李山野话中的意思,倒好像他跟这个人颇有渊源,跟他先对于,就好像跟这个象棋国手过招了一样。司马藉心想,难道这个国手是他父亲的门客?
李山野不等司马藉,先把棋子摆好,对司马藉道:“请。”
司马藉也坐下来,却是实在没什么经验,并未上手。李山野突然把自己的车马炮各撤其一,笑道:“现在可以开始了。”
话音刚落,马出,这样也免除被司马藉上来再吃一马。
司马藉虽然不精于象棋,也知道这车马炮在象棋对局中的重要性,以往他跟韩健下象棋,那也是瞎胡闹,后来韩健也没了把他培养成象棋高手的兴致,宁可去找阮平下也不再找他。正因为如此,他对象棋的认识也仅处在皮毛之上。
既然司马藉不能猜度出李山野的用意,只好硬着头皮先跟李山野对局。才几步棋,司马藉便显得力不从心,抬头看着李山野,此时李山野倒是一脸兴致盎然的模样。
“司马兄弟,轮到你了。”李山野笑看着杵在那不动的司马藉道。
司马藉眉头没有舒展开,道:“先生远道而来,绝非为与在下下棋,而且明知道在下对于象棋近乎一窍不通。”
李山野笑着说道:“有些事没司马兄弟想的那么复杂,或者只是李某人有些无聊了,想找司马兄弟你谈天说地,顺带试试你的棋艺呢?”
李山野不肯说出真实的目的,司马藉也只好先与他对弈。司马藉跟李山野认识的时间不短,也知道这个老朋友喜欢兜圈子,在年前与他在青楼楚馆里也同样是讳莫如深让他去给那些姑娘送钱,最后才将事情大致说了,但最后仍旧有些不明不白,只是知道如今南方人人自危,以漕帮和地方上的一些流派开始成为普通百姓的护身符。
没多说什么,司马藉每一步棋近乎都不用考虑,反正输也是输了,负隅顽抗也没太多意义。等棋局到中盘,他因为大意而丢的子太多,连李山野似乎都有些不太好意思跟他继续对局下去。
“看来司马兄弟果然是不精于此道。”李山野最后叹口气道。
司马藉道:“在下都已经明言,先生也早该知晓。有什么话,直说总是好的。”
李山野笑了笑,没有再央求司马藉把最后的残局下完,却是满有深意道:“却不知那位国手将这残局继续下去,鹿死谁手呢?”
司马藉不知他话中的意思,围棋的残局他研究的颇多,也是这两年打发无聊所为,至于象棋的残局,他可就完全不通。连李山野口中的这位“国手”是谁都不知道,哪里能清楚背后隐藏的目的?
李山野好像在聊发感慨,最后却是轻叹道:“司马兄弟也不用太介怀,有些事的确是力所不及。就好像你来到扬州,如今屈居在此,这本不是你发挥才能的舞台,但正因司马兄弟在此坐镇,扬州才会继续安稳下去。”
总算说到了正题,但司马藉却并不能听懂李山野话中的意思。
“先生觉得,以我区区一人,就能阻挡住北方的千军万马?”
李山野笑着摇头道:“非也。扬州之所以安稳,并非兵来将能挡,而是兵不会来,也就不存在挡也不挡的问题。若以我李某人来下这盘南北对局的棋,我或者选择以江左之地来作为北方主攻的方向,如此能掣肘南朝的几方势力,事半功倍。可我就是摸不透一些人的心理,他可是总会出人意表,令人意想不到啊。”
最后李山野的感慨,司马藉算是大致听明白了。因为他司马藉在扬州,所以韩健会选择避开扬州,而以江赣地区作为南侵的主方向,虽然扬州之南便是金陵,如此做有种舍近求远的意思,但这也不失为稳扎稳打的方法。
李山野又道:“用兵之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原本陛下与惠王让司马兄弟安守扬州,也是为保金陵安稳,但如此却令北方可以逐步蚕食南朝的势力,并非长久之计。反倒不若如同二十年前那场南北之战,直接以金陵为决定胜负之关键,一战或成,或败,总是令人有喘息之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