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罢,就从这里入题吧。”孙维梁一拍手,长吁口气,说道。
“你想这么半天,就想了如何破题?”何振东睁大眼睛,夸张的问道。
“破题自是最难,一旦破题成功,后面就是高屋建瓴,一发不可收。”孙维梁笑道。
“大言不惭。我倒要听听,你如何高屋建瓴。你且说你的高论。”何振东说道。
孙维梁收起笑容,肃容道:“昔时汉朝用兵匈奴,不过尽力一胜,匈奴即告土崩;旧日大唐出击突厥,不过一胜,突厥顿时瓦解。而当今之契丹,与我中原分庭抗礼,却互有胜败,数十年来难分伯仲,甚至隐隐在我中原王朝之上。何故?”
“让你说宋辽,你怎么说起历史来了?”何振东诧异道。
折御卿却目露精光,笑着说道:“这个题果然破的好!请继续说下去。”
孙维梁当然不是考他们,便继续说道:“无论匈奴还是突厥,不过原始部落形态,没有形成我们中原王朝般严密的内部治理结构。是以我们中原可以集中力量,对外施以最强一击。即使过程中有所挫败,也能迅速从各地补充兵员粮草,恢复元气,重新再战。
而匈奴和突厥则不成,他们要对中原王朝形成威胁,就只有一直在战场上赢下去。只要输上一场,对他们来说就是灭顶之灾,甚至不用中原出兵,他们自己就分崩离析,彻底衰败,再无东山再起之力。
相比匈奴和突厥,契丹有本质的区别。契丹充分学习借鉴了中原王朝的治理理念和结构,形成了自己的一整套治理架构,拥有自己的核心统治力。所以契丹相比匈奴和突厥,就有了更强的韧性,即使一时挫败,不伤根本。
认清这一点,就能明确一点,我们大宋与契丹之间的战争,是两个巨人之间的战斗,绝不是一两场决战就能分出胜负的。正如高粱河一战失利,并不能使我大宋伤元气;同样的一场大败,同样也击不跨契丹。
大宋与契丹对阵,可从以下几方面进行优劣分析:
契丹人从小生活在马背上,熟悉弓马;相比之下,大宋失去幽云十六州,又失去河西走廊,缺少放牧地,缺少战马,只能以步兵为主,研究以步制骑。骑兵对步兵,先天就是碾压之局。此契丹优势一也。
大宋失去幽云十六州,不但缺少了北上的支点,也失去了北边的屏藩。相反契丹得到幽云十六州,却可以幽云为根基,多路出击,蚕食中原。此巨大战略优势,非人力所能扭转,为契丹优势二也。
契丹重视军功,力量最强者掌握契丹至高权力。而我大宋,为扭转唐末藩镇割据局面,收回兵权,对将领用兵,颇多掣肘。此虽能确保内部叛乱不生,却无法保证对外用兵获胜。兵制上的差别,此契丹优势三也。
契丹纵深极广,多以草原丘陵为主,无论到哪里,都是契丹的主场。宋军即使战胜契丹大军,深入契丹腹地,也难以因粮于敌,势必难以深入,无法给予契丹以致命一击;反观契丹,一旦突破我边关前线,所到之处,无不是人烟密集,产粮重地。契丹攻占一地,稳固一地,就能增强一地的力量。如此愈战愈强,大宋势难抵挡。此契丹优势四也。
北地苦寒,多天灾人祸。民之生途,便是纠集大军,入关抢劫。于他们,此生死之战。而大宋富庶,视边关战事为癣疥之疾。重视程度不同,胜负自然不问可知。此契丹优势五也。
契丹有五胜,大宋相应就有五败。宋辽之战,殊不乐观。”
何振东气的拍案而起,“贤侄,你怎么如此偏向契丹说话呢?我大宋就没优势了吗?只要我大宋君臣一心,将士用命,就一定能恢复幽云,远逐契丹,恢复汉唐国威。”
折御卿却目光连闪,击节道:“分析的不错,确有高屋建瓴之气概。”
折御卿表面淡定,但内心里却震撼异常。今天他来河滨堡,本意只是见一下孙维梁。一来孙维梁接连拿出足能影响一场战斗胜负的军械,需要褒奖;二来孙家倾覆,折御卿不能说没责任,若这个孙维梁才能堪用,折御卿愿意提拔,算是补偿孙家。
没想到,折御卿见到孙维梁如此年轻,便临时改变主意,想试试孙维梁的胸襟才学如何。这一试,却让折御卿有捡到宝的感觉。只刚才一番话,即使朝中百官,能够有如此眼光的也没几个。就是折御卿自己,契丹五大优势中,也只能想到其中三个罢了。
而且,这是折御卿临时起意问的题目,孙维梁不可能事先得知提前准备。能在如此短时间内出口成此雄文,只有一个可能:孙维梁平日便深入钻研过宋辽对比。
“契丹的五胜,你看的很透彻。”折御卿眼睛里有了笑意,“那你说说,我大宋如何应对,才能笑到最后呢?”
孙维梁说道:“对契丹,倾力一战,确保拿下幽州。幽州在手,就能确保北边防线的稳固,可攻可守。之后与契丹僵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再轻易发起举国大战。
对西,拿下河西走廊,拿下青海,取得大片优良牧马草场。有了足够的战马,大宋在战场之上就不再处于劣势。
外交上,与回鹘、吐蕃、粘八葛部、女真部往来,支持他们与契丹交兵。迫使契丹腹背受敌,不能专一用兵大宋。
对内,大力发展商业,确保有足够金钱支持上述的大行动。
只要能做到这些,只要朝廷不走出低级昏招,就算打不垮契丹,至少拿回幽云十六州,还是胜算蛮大的。”
“大力发展商业?”何振东笑道,“商人只知囤积居奇,高卖低买,于朝廷大计有何助益?还是开垦荒地,奖励耕织对路。”
孙维梁说道:“开垦荒地,奖励耕织,历朝历代都很重视。我大宋内忧外患,不可能不重视这一点。但耕织再怎么奖励,资源局限,不可能大幅度提高产量。我前面提到的举措,都要用到海量的资源。大宋要一一实施,如果没有足够的财税来源,怕是外敌未倒,自己先倒在路上。
能够迅速提高财税,甚至不受灾荒影响的渠道,就是征收商业税。商业税是鸡蛋,商业就是母鸡。只有大力发展商业,朝廷才能拥有源源不断的商业税,才有足够的财力支持以上大动作。”
“你出身商业世家,当然向着商人说话。”何振东撇嘴道,“没见哪个朝代重视商业的。这其中当然有其道理。”
“历朝历代不重视,是因为他们没有紧迫感,朝廷仅靠农业税就能过的滋润,当然不愿多事,给自己找活干。但我大宋不成,疆土缩小不说,外敌还出奇的强大。若没有商业税的支撑,大宋很难支撑下去。”
何振东还要说话,折御卿摆手制止,说道:“你说的几点,都是从大处着手,需要朝廷决策,然后才能实施。本帅只是府州知州,财力兵力都很有限。不知眼下我该如何准备,方有把握赢得下一场对辽大战?”
何振东一急,站出来就要说话,折御卿知道他想说什么,笑道:“孙家七哥能看透契丹五胜,岂会看不出宋辽再次大战就在眼前?在明眼人眼里,这不是什么机密。说了无妨。”
“就是何叔叔,”孙维梁也冲着何振东翻白眼,“我接连给你送臂弩、火药罐,还有这次的床弩,还不是为了接下来对辽作战能够获胜吗?要不是看出宋辽近期必有一战,我如何有把握你能看上我拿来的东西,还心甘情愿的掏钱呢?”
何振东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刚退回去,却感觉眼前情形有些不对劲,有些忿忿不平道:“你小子,这就跟大帅站到一队去了?还真懂把握机会,顺杆往上爬啊。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刚才的表现可是太出色了,折帅爱才,怕是不能放过你了。你就是不想当官,也不能够了。”
折御卿惊讶道:“你不愿为官?”
孙维梁也愣住了:是啊,自己是不愿为官的,怎么就鬼使神差的,竹筒倒豆子有什么说什么了呢?
孙维梁前后一思量,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自己一时大意,貌似中了折御卿的“美人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