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玲结婚了。
国庆节过后,张玉玲穿了一身红色的西装套裙来上班,厂里的人才知道她结婚了。
张玉玲的丈夫,叫方志国,是自来水厂的人事科长,比张玉玲大了九岁。
方志国雇了一辆三轮车来女工宿舍来把张玉玲的东西拉回去,国庆节刚结的婚,方志国的身上还穿着崭新的西服,人长得有些瘦,戴一副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
张玉玲的马尾辫剪了,齐肩的长度烫成卷垂着,看起来年龄一下子多了好几岁。
张玉玲结婚没有请机械厂的任何人,酒席办了五桌,除了两边的亲戚,剩下的都是自来水厂那边的人。
方志国是离婚的,张玉玲的名声不好,半斤八两,谁也没有嫌弃谁。
方志国在自来水厂家属楼的房子,做了他和张玉玲的婚房,新婚夜,整栋楼的邻居,都听到了方志国家传出来的张玉玲嚎啕的哭声。
……
人这辈子,就像公交车行驶在同一条路上,年轻人急切地奔赴下一个站点,而刚刚四十八岁的刘金凤,好像已经走完了全程。
中秋和国庆,两个节日,没等到小儿子国生,刘金凤又经历了两次从希望到失望。
刘金凤感觉,自己突然一下子就老了。
原先做电风扇套,在缝纫机前一坐小半天都没问题,现在,有时候一个还没做完就看不清东西了。
刘金凤记得自己的妈六十多了,还拿着针线给国庆国生做棉袄棉裤,自己还不到五十,眼怎么就花了呢?
……
半夜,国庆被一阵声响惊醒,他在床上一翻身坐了起来。
声音很大,像是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摔碎了。
国庆穿上鞋从屋里出来,打开堂屋的灯看了看,没什么异样,正要到院子里去查看,忽然听见刘金凤在里屋叫他。
“国庆。”
“妈,咋了?刚才什么动静?”
国庆连忙推开里屋的门,里屋没开灯,黑乎乎的。
国庆拉了一下灯绳,屋里亮了,国庆看见刘金凤光着脚站在地上,旁边的地上是已经摔碎的陈广田的相框。
“妈,咋了?你站在这干啥?”
“……国庆,妈怎么……看不见了?”
刘金凤眼睛瞪着前方,茫然地说道。
……
国庆挂的是眼科的号,可医生看了一会儿,直接让他带着刘金凤去了楼上的神经内科。
拍过片子,国庆把刘金凤扶到走廊的长椅上坐下等,他拿了片子去找大夫。
“你母亲的这个瘤子已经压迫到视神经了,目前这个失明的情况不是眼睛的事,下一步,随着瘤体的增大,出现的症状也会越来越多。”
给刘金凤看病的是个四十左右的男大夫,他指点着片子上的一个斑块对国庆说道。
“……大夫,这个,我妈这个病……是癌?”
国庆的脸变了颜色,他看着大夫问道。
“现在不好说,只能说是占位性病变,至于瘤体是良性还是恶性,要等手术切出来做病理才知道。”
“必须要手术吗?”
“这个说实话,没有什么别的治疗办法,就是手术,手术切除,其他的都不行。”
“手术……风险大吗?”
国庆犹豫了一下问道。
“在脑子里做手术,你说风险大不大?”
“……”
“咱这做不了这种手术,你要是做,就得去省城,那里的省立医院做这个。”
“……嗯。”
国庆点头嗯了一声。
“还有,要做手术的话,要尽早,要是瘤体大到引起水肿的话,颅内压增高,会引起病人剧烈头疼,呕吐等症状,很痛苦……再就是,有单位,就联系一下单位,这种手术,费用都不低。”
……
国庆从医生办公室出来,他远远地看见坐在长椅上的刘金凤,正挺直着腰背,脸微微侧向一边,好像在用耳朵在听走廊上的声音。
国庆倚着墙壁,慢慢地蹲了下来,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头埋在了自己的臂弯里。
“国庆,医生真说妈的眼睛没事?”
刘金凤坐在国庆的自行车后座上问道。
“没事,就说你用眼睛里面发炎了,好了就能看见了,没事。”
“那为啥还要去省城?吃点消炎药不就行了?”
“眼睛里的病,吃消炎药不管用,就得用专门的机器,人家省城的医院有,咱这没有。”
“那得花多少钱?”
“花不了多少,单位都报销。”
“……是吗,没想到刚来百货公司,就得了济了。”
刘金凤说道。
“……”
“去省城,正好去找找国生,我一个人在医院,你去找国生。”
“嗯。”
国庆答应道。
国庆一边和刘金凤搭着话,一边在心里盘算:自己要请假,还要去百货公司给母亲请假,医院给的诊断证明一定要带着,看能不能借出一部分钱来,还有,家里的存款都不到期,去取钱的时候,要带户口本……
陈国庆没有时间难过,有一大堆的事情在等着他。
……
刘金凤在淄城人民医院的检查都不作数,住进省立医院,所有的检查,重新再来一遍。
王琴突然来了。
“你怎么来了?”
国庆有些吃惊。
“我妈听街道那些老同事说的,这么大的事,你也不说一声,都在一条街上住着。”
王琴说道。
“……”
“刘姨什么时候手术?”
“还没定。。”
“哦,那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王琴说道。
“不用,你看看就回去吧,都上班。”
“你就别客气了,我来都来了。”
“……要不,麻烦你带我妈去洗个澡吧……她眼睛看不见,我……”
国庆犹豫地说道。
“行。”
王琴痛快地答应道。
“……那个,我妈现在还不知道她得的什么病,我和她说的是做眼睛手术。”
国庆对王琴说道。
“行,我知道了。”
……
离着省立医院不远的胡同里,就有一家大众浴池。
刘金凤和王琴站在花洒下面,王琴轻轻帮刘金凤擦洗着身体。
“我自己来。”
刘金凤一边说一边两手往前摸索,想去拿王琴手里的毛巾。
“不用,刘姨,您站好,别摔了。”
“王琴,你看,还要麻烦你,真是。”
刘金凤不安地客气道。
“麻烦啥!不麻烦。”
……
王琴帮刘金凤洗完澡,又帮她穿好衣服,让她坐在澡堂的长椅上,自己回去把刘金凤换下来的脏衣服拿到水池边洗了,拧干放进包里,这才自己穿好衣服,搀扶着刘金凤从澡堂出来。
刘金凤摸到王琴搀她的手,紧紧攥住,小声说道:“国庆这孩子,仁义,你对他好,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