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七年的中秋节在九月份,丁丽一早就打电话到刘晓军办公室,问他晚上回不回家,需不需要去他爸妈那边走上一趟。
“……行啊,晚上我回去。”
刘晓军答应道。
下了班,刘晓军回到家的时候,看见丁丽已经把礼品准备好了。
两盒包装精美的大闸蟹,两瓶红酒,还有两盒本地有名的月饼。
“哟,这大闸蟹可是个稀罕物。”
到了刘长鸿家,戴维兰看见刘晓军手里提的大闸蟹说道。
“别人送的,拿过来让您和爸爸尝尝鲜。”
还没等刘晓军说话,丁丽抢先笑着说道。
“哦,好,好。”
“奶奶,这是别人送给我妈妈的,您和爷爷都退休了,就没有人给你们送大闸蟹了吧?”
已经十一岁的瑾瑜忽然说道。
除了丁丽,在客厅站着的几个大人都愣了一下,刘晓军连忙说道:
“瑾瑜,怎么说话呢?”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我妈说了,因为她能给别人创造价值,所以别人总是送礼物给她,爷爷奶奶都退休了,就不能给别人创造价值了,那谁还……”
“闭嘴!”
刘晓军皱着眉头吼了一声。
“干啥?吓着孩子!”戴维兰赶紧阻止:“瑾瑜,爷爷和奶奶老了,就两个人,吃不了那么多东西,所以,就用不到那么多礼物了。”
刘晓军的脸已经很难看了,他偷眼去看父亲,看见刘长鸿也紧紧皱起了眉头。
……
刘晓军和丁丽吃完饭带着瑾瑜离开,刚出门,戴维兰就和刘长鸿抱怨:“小丁怎么教育孩子的,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给她灌输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个小丁……”
刘长鸿说了半句,没再说下去。
刘晓军和丁丽下楼,去推自行车的时候,刘晓军不高兴地说丁丽:
“别和瑾瑜乱七八糟的说,她都这么大了,你听见刚才在家里说的什么话?太不懂事了!”
“这有什么?我觉得最好的教育,就是把社会的真相早点告诉孩子,少走那些天真幼稚的弯路!”
丁丽听了立刻回怼。
“你这不是告诉孩子真相,你这是教孩子势利庸俗。”
“我教孩子势利庸俗,那我不会教,你来教,你天天不着家,家里大事小事都是我一个人,你什么都不管,现在还埋怨我干不好,那你来干不就行了!”
“……”
看着丁丽那曾经清秀文静,在自己看来,有一些不食人家烟火的脸蛋,刘晓军忽然不想说话了。
刘晓军和丁丽,一人一辆自行车,丁丽的后车座位上载着瑾瑜,一家三口往回走。
走到岔路口,刘晓军突然停下车子说,厂里还有事,要回去。
“这都快八点了,还有什么事?”
丁丽说道。
“今天财务送来的材料还没看,明天一早要去和投资方谈,看不完心里没数。”
刘晓军说道。
“瑾瑜,和爸爸再见!”
丁丽沉下脸骑车就走,她头也没回地说道。
“爸爸再见。”
瑾瑜在后车座上和刘晓军摆了摆手,小声说道。
刘晓军在厂里分的房子,在机械厂的家属院,离着工厂有走路二十分钟的距离,就这个距离,刘晓军说忙不回家,丁丽从来不问。
刘晓军不愿意听丁丽没完没了抱怨他没调工作的事,丁丽也不愿意看刘晓军在工厂自讨苦吃,还觉得自己特别有情怀有道理的样子。
今天中秋节,办公楼上没有人,刘晓军的办公室在三楼,刚走到二楼的楼梯拐角,刘晓军就听到有唰啦唰啦的声音。
这么晚了,谁还在这?
刘晓军在心里一阵纳闷。
三楼的走廊上,刘晓军看到,在自己办公室门口,站着一个人,正在那里擦着什么,
走廊上的灯光昏暗,刘晓军看不清那个人是谁。
“谁啊?”
刘晓军问了一声。
那个人转过脸来。
刘晓军看见,是方雪芹。
“小方,你怎么在这?”
刘晓军一边走一边问道,还没等走到跟前,刘晓军就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
“……刘厂长,您怎么回来了?今天不在家过节吗?”
方雪芹看见刘晓军,有些吃惊地问道。
“在家没什么事……这是怎么了?”
刘晓军走到办公室门前,他看见浅黄色的木门上,有好多棕红色的泼洒痕迹。
“……”
方雪芹有些局促,刘晓军看见她手里拿着一块抹布,手上也染了棕红的颜色。
“出什么事了?”
“……今天我加班,看见有几个工人,下班之后提着几个瓶子上来的,他们往门上泼,我拦不住,他们……他们说过节,连个月饼都不分。”
“……唉,算了,小方,回家吧,一会儿我擦。”
刘晓军叹了一口气说道。
“刘厂长,我和您一起擦吧。”
方雪芹说道。
“……”
刘晓军没吭声,掏出钥匙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刘晓军打开办公室的灯,查看了一下门上泼的东西。
“是防锈漆。”
刘晓军对方雪芹说道。
“我去换盆水。”
方雪芹突然弯腰端起地上的脸盆说道,然后急急忙忙去走廊尽头的洗手间了。
刘晓军在办公室找了一块抹布,拿着办公室里的脸盆,也去了洗手间。
洗手间的灯坏了,仅有走廊上的灯光照进去一点。
“小方,你回去吧,太晚了不安全。”
刘晓军一边说一边走进了洗手间。
站在水池边的方雪芹一下转过身去,刘晓军听到有轻轻地抽泣声。
“怎么了,小方?”
刘晓军吓了一跳,连忙问道。
“……他们,他们也太没有良心了,他们不知道您整天为了不让一个人下岗,付出了多少,他们真的太过分了!”
方雪芹哽咽着说道。
“……”
刘晓军站在洗手间的门口,没说话,他不想在一个下属面前失态。
就像一个人经过长途跋涉历尽艰辛,最怕的就是有人对你说:
“你太累了。”
那种感念和委屈,能让一个男人瞬间破防。
方雪芹在昏暗中长长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她在水池边把手里的抹布洗干净,从刘晓军的身边经过,刘晓军没忍住,一把把她抱在了怀里。
……
除了拥抱,刘晓军没有任何其他的动作,在自己最低谷的时候,方雪芹给与他的理解和帮助,就是严寒中的炭火,明亮而又温暖。
刘晓军觉得,但凡自己有一丝杂念,都是对这份情感的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