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阳正奇怪母亲为何说着这样感慨的话,当她回头看向伊太太时,竟见她脸上挂着泪痕,她忙放下牛奶走到伊太太面前蹲坐下来,也不顾伊太太刚刚说了什么,只是忙着安慰与自责:“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惹妈伤心了?”
伊太太见自己失了态,忙用袖口擦去了眼泪,摇摇头说:“没什么,只是想到……”
“想到?
伊太太犹豫着,继续说到:“只是想到你的亲生父母,突然有些感慨和难过罢了。”
听到伊太太提起自己的亲生父母,羽阳的眼角顿时也湿润了,但她还是堆起笑容,用袖口为伊太太擦着眼泪,柔声劝慰:“怎么好端端的又胡思乱想呢,妈,你放心,我的亲生父母他们肯定有自己的难处才会把我丢在年平岛上的,你看我运气多好,遇到了这么好的爸爸和妈妈。”
羽阳不太明白为什么伊太太会突然伤感起来,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在此时难过,所以她一直笑着,一直温柔地看着伊太太,希望能快些让她好起来,不再伤感。
伊太太稍稍止住了泪,握紧了羽阳放在她手心里的手,问:“羽阳,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父母……会是什么样的人?”
羽阳摇摇头说:“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不需要去想那么多。”
“那么……如果,我是说如果,某一天,他们回到年平岛,要把你带回他们的身边,你会不会……”
没等伊太太说完,羽阳果断地打断了她:“我是伊家的孩子,他们来找我做什么?”
伊太太愣住了,这样的回答对于她来说太沉重了。
两个人都沉默着,空气中只剩下海浪的声音,这个宁静的岛屿将她养育成人,这个岛上的所有人都是那么温暖、简单、和善,在这里没有烦恼,没有灾难,没有困难,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一切都像是永远不会变,永远会如此的宁静。
几日过后,羽阳的假期终于结束了,一向不习惯休息的她在家呆了两日早已闲不住,好容易熬到了回去礼服院的日子,羽阳比平时起早了一个小时,吃过早餐,骑着车吹着清晨的海风前往礼服院。几日没人光顾,花园里的花竟是开了大半,一眼望去的彩色惊喜了羽阳,顾不上停好自行车,她把车靠在门边就即刻冲向了花园。
低头想嗅一嗅花香,那长长的棕色卷发却垂了下来,勾在了花枝上,羽阳忙小心解开,单手把发抓住,一朵朵地嗅过,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小岛炎热,花的品种也单调,一年就这么几天是开花的时节,她恨不得就这么盯着花儿看上一天。不过一想到几天没人来此,礼服院内定是需要一番打扫,她忙从口袋中取出扎布,将那一头长长的棕色卷发扎起,回到屋前停好自行车,取来打扫的工具,穿上围裙挽起袖口,开始忙碌起来。
一边打扫着,一边哼着歌,当她虚掩着大门打扫门后的灰尘时,门突然嘭的一声被推开了,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她的脑袋上。
“啊!”羽阳被撞得不轻,忍不住叫出声来,揉着头往后退了几步,想看看是谁在门的另外一边。此时门外为了接待贵客手忙脚乱的姜大哥一听门后有人,忙推开门查看,一见是自己不小心撞了羽阳,吓得脸色煞白,忙看了看身后的那一群人,又忙冲上去查看羽阳的情况,声音都有些颤抖地说着:“我的天!小祖宗你怎么今天这么早来?”
“姜大哥,是你啊?”羽阳顾着揉自己头上的包,只看到是姜大哥,刚要跟他说自己没事,却见他小跑着到门外去,羽阳这才抬头,只见门外站了齐齐整整的十余个人,身着统一的常服。姜大哥走到领头的那人面前,又急又愧地连连躬身解释:“大人!大人您别误会啊!我们平时这些杂活是不敢让她干的,您千万别误会啊!”
“别说了。”那个领头模样的人打断了姜大哥,一句话下来,姜大哥忙住了嘴往一边站去,连呼吸都压低了声音,只是仍然急切地看向羽阳。
那人走到屋内,站在羽阳面前,等凑近了羽阳才看清那人身上的穿着,那布料绝不是普通人穿得起的。知道对方来历颇深,羽阳谨慎地看着那个人,问:“你们不是我们年平岛的吧?”
“在下瑞安城衣食房主事莫毅,今日奉夫人之命,前来护送您到瑞安城。”
莫毅这一句话下来打得羽阳脑中空了一半,迟钝地在脑中反复确认着这话语里的关键词:“瑞安城……国都浊立的瑞安城?夫人……夫人是?难道是……”
没等羽阳缓过来,莫毅接着说到:“恭喜你,今日起就是际氏一族族长、青墨领主、六大臣之首政法大臣庆宁夫人的御用衣饰官。”
这确切的一句话一瞬间击昏了羽阳的知觉,她的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不可能。
“不可能……这不可能……”
莫毅见她如此,知道拖延不得,忙严肃地说:“浊立路远,我们需要即刻出发,请吧。”话毕,莫毅让出了一条路来,羽阳看向了门外的姜大哥,想向他求救,但姜大哥却是站在一边小心翼翼地低着头,并没有接触到羽阳的眼神。
见他们这番阵仗,羽阳知道自己必然要走不可,对莫毅说:“好,我跟你们走,请您在此稍后一段时间,我回去收拾东西,与父母说明情况,马上就来。”
“不必,请立即出发,也无需收拾行装。”
“可是!毕竟是出远门一段时间,我总得和我父母说一声啊。”
“一段时间?”莫毅疑惑地看着羽阳,“您不知道身为百官不能再轻易离开国都浊立的道理么?”
“你……你说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这件事,她再次看向姜大哥,然而这次姜大哥把头埋得更深了,她连姜大哥的表情都看不清了。
莫毅继续说到:“到了瑞安城,您就是瑞安城的人了,您不得随意离开瑞安城,更不得离开浊立。”
“我……”生活在这个小岛上,羽阳对王族与贵族的了解极其有限,她根本不知道,也没有任何人告诉过她,如果成为了庆宁夫人的御用衣饰官,就不可能再回到年平岛,如果她知道,她一定不会参加这次的遴选。
此时,她的脑中响起众人的话语,伊太太、姜大哥、舒喻……每个人都不断地重复,近乎逼迫般地要她一定参加遴选,他们是否知道一旦被选中的后果? 他们若知道如此,为何一定要她参加?
羽阳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清醒大脑,分析利弊,她抬头看向莫毅,恳切地说到:“我明白了,既然是以后都见不到,请您容我去与父母道别,我不会耽误太长时间的。”
“你想抗命么?” 莫毅的神情中带着威严与庄重,语气淡淡的,却是问了句极重的话,他知道,他必须马上带走羽阳,一刻也不得拖延,若生出变数,他担当不起。
此时她才明白,眼前的人并不是简单的角色,她出生在青墨,从呱呱坠地的那刻起就是青墨领地的人,她归属于际氏一族,归属于领主庆宁夫人,说透了,自己连性命都是属于庆宁夫人的。无论如何,她不得不谨慎,否则连累了父母更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羽阳不再言语,低着头脱下了身上的围裙,顺着他的手势走向门外,当她走到姜大哥面前想与他说上几句话时,姜大哥却不敢与她有任何的眼神接触。羽阳不知为何,但她相信姜大哥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只得作罢。她深吸一口气,走向了两队人尽头那辆自己从未见过的,叫作轿车的东西。
车子发动了,她从小在年平岛长大,这里与外界的接触只有一两艘运货的船,岛上也只有载货的小卡车,这是她第一次躲进这种密闭的车子里,车还未开到码头,她已经眩晕得胃里一阵倒腾。
痛苦的眩晕让她闭上了眼睛,靠在椅背上才好受一些,此时她的脑中冒出了种种无法解释的怪事,所有人的谜题都绕在了一件事上。
——为什么每个人都在坚持要她参加这次的遴选?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过她,如果被选中就要永远离开这里?
——为什么……她可以被选中?
她的脑中萦绕着各种各样的为什么,眩晕的痛苦让她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睡意,在她闭上眼睛睡着之前,她的脑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从小到大,生活惬意顺心的她一直有种莫名的空洞与迷茫,原来这种感觉,就是她不断涌现的不解,和永远得不到的答案。
为什么她的人生中,似乎一直有人站在她的背后,推着她走向被安排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