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天把车子停在了路边,不善表达的他在心中整理好了语言才谨慎地开口对淑窈说:“其实有时候我们何尝不是身不由己。瑞安城深在王权中心,很多事情复杂不可直言,这里离青墨千里远,夫人是名义上的族长,可谁都知道,真正在时时刻刻守护青墨领地子民的是你的父亲,琦凯叔父。”
很少听泠天说这么多的话,淑窈有些吃惊,她点点头说:“嗯……我明白,很多事情关系国事,泠天哥哥不是不愿意告诉我,而是的确不能说。”
“你能明白就好。”一向见她任性,此时懂事起来,泠天心底也多了几分欣慰,“淑窈,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你需要我们,我们随时都在。但……有很多时候我们也需要你,际家、青墨都很需要你。不管未来发生什么,我希望淑窈能永远站在我们……”
说到这,泠天想起了允深,他怕未来生出变数,改口说到:“我希望淑窈能永远站在我的身边,不管我做什么决定,都能支持我,好么?”
不善言辞的泠天,此刻对淑窈说的这些话句句发自肺腑,他不能确定淑窈是否能听得进去,更不敢确定自己最后这几乎是“自私”的请求能不能获得淑窈的应允。
淑窈不笨,她早就听说了泠天要成为储君的消息,她认定这是泠天在寻求她与父亲琦凯效忠的承诺,知道事关重大,她毫不犹豫地扬起笑容,答应道:“你放心!泠天哥哥,不管未来如何,我和父亲一定会一直站在你的身边的!青墨有我在,永远都是泠天哥哥的靠山!”
一时还不能告诉淑窈他要她效忠的人不是自己,而是那个平平无奇的“平民”女官,不过眼下只有获得了淑窈与青州对他的支持,才能保住未来青墨领地对羽阳绝对臣服的希望。
送淑窈到矢雨城内,分别与国王王后见了面,直到用过晚餐泠天才把淑窈送回了瑞安城。第二日,从青墨过来接淑窈的车队到了,她带着夫人、国王王后赏赐的满满几车东西回了青墨领地的首府青州。
终于送走了淑窈,泠天总算能松一口气了,回到岗位,继续做好御卫队的差事;星哲也只歇了一日就回到了六部,身体还没恢复完全,却也还是不听劝地忙碌着;澜海从城外军营中回来,得知发生了那样的事,马不停蹄去了矢雨城探望星哲与允深,打算从中劝和。
那日的失落伤心过后,羽阳开始逼着自己不去关心与泠天有关的事情,专心在工作上,仍是那般的早出晚归,专心学着施延所教的本领,仅仅几日似乎已经有了不少的长进,这样的收获让她欣喜,也让她暂且忘了前两天的苦恼。
这一天晚上回到安明楼前,羽阳远远就望见到了昱阁的灯火通明,可她却不愿再见到那个隔壁阳台上的他,一到房间便急命侍女们把窗帘全部拉上。
小青早早为她准备好了一池热水,让她刚回到房间即刻能更衣沐浴。
浴池里水汽弥漫,羽阳舒适地闭上眼睛,享受着一天劳累之后的放松时刻。小青边为她收拾换下的瑶装边说到:“伊大人天天泡在矢雨城里忙着,瑞安城内的事情是不是都不知道了?”
羽阳仍闭着眼睛,问她:“怎么了?”
“大少爷前几天与三少爷吵了一架,把大少爷的病给气出来了,三少爷因为这事被夫人罚跪了一夜。”
听到这样的奇闻,羽阳忙睁开眼睛,吃惊地问:“你们不是说大少爷脾气很好吗,三少爷怎么能让他这么生气?”
小青摇摇头说:“具体的事谁也不知道,所以说这件事蹊跷呢,淑窈郡主一走,我们下人们也放松下来,都开始说起这件事。”
想起那个笑容和善的长发男人,她有些担忧,忙问:“那大少爷现在如何,要紧吗?”
“他也没多休息,照常工作去了,伊大人不知道,大少爷一向是最勤勉的,明明身体不太好,是个靠着日日吃药才熬着的人,对财税部的事却一刻也不肯放松。”
羽阳想起那次与泠天吃饭时听到的讨论,她问小青:“我之前听说……大少爷没有灵力?”
“是啊,大少爷从小就和其他人不一样,身为王族后裔,竟是个没有灵力的人,这样的事情千百年来都算罕见。他不练剑,不习武,这或许是因为大少爷心脏不太好吧。”
“心脏?”羽阳身为医生的女儿,常听养父伊先生说起一些病例,她想起星哲那苍白的脸色与有些紫绀的唇色,明显是心脏缺血的表现,高挑却单薄的身形,即使穿着宽松的大臣朝服也能看出他的瘦弱——可见他的身体情况的确不是很好。
小青接着说到:“当年靖凯族长就是突发心脏病去世的,大少爷又有那样的病,夫人时刻担心着大少爷的身体,正因为如此,这次三少爷惹得大少爷犯病夫人才会如此生气。”
羽阳趴在浴池的边缘,歪着头靠在手臂上,思考着星哲这样的身体若是成为了储君会不会让他有更重的负担。小青为羽阳收好了衣服,为她拧了个热乎乎的毛巾,蹲到浴池旁递给她,与羽阳接着刚刚的话题闲聊着:“靖凯族长去世的时候,他的身边只有泠天少爷一个人,那时的泠天少爷只有八岁,一个人看着族长倒下却无能为力,哎……真不敢想,当时的泠天少爷会有多么难过。”
提到了泠天的过往,羽阳装作不在意地叠着手头的毛巾,心里却已经乱糟糟的了,那样小的年纪就眼睁睁看着父亲突然离世,小小年纪的他该有多难过,多痛苦。
想起他说过的话——只要昱阁的灯亮着就随时可以找他。她心想,或许他此刻就在等着自己也说不定。
洗过澡,羽阳懒洋洋打着哈欠与小青道了晚安,关上门,房间里再次只剩下她一个人,她走到阳台边,手拽住了窗帘的边缘,犹豫着要不要拉开那华丽的厚重窗帘。
心中百般挣扎后她突然想到,或许窗帘外面根本就空无一人,她在这边犹豫岂不是多余?她嘲笑自己这些“廉价”的情绪,并不带期望地拉开了窗帘,可映入她眼中的画面是一个穿着白色短袖常服的清爽少年,拖着下巴靠在石栏上,那双本应锐利的眸子带着温柔的光芒望着她,嘴角勾起的笑容溢出了满满的欢喜,那一瞬间,羽阳只觉得浑身穿过一道电流,将她定在了原地。
“……”
当她反应过来时便想着赶紧躲起来,又突然醒悟,自己没错,何必躲闪?
于是她倔强地仰起头,打开阳台的门大大方方走了出来,学着他的模样拖着下巴,眉头皱着,看着他那满脸的笑容没好气地问:“你笑什么?”
泠天放下了托着下巴的手,靠在石栏上,仍是笑着,说:“我笑你在窗帘后站了半天。”
此话一出,羽阳刷地羞红了脸,她没想到自己在窗帘后的犹豫他全看在了眼里,又气又羞,结巴起来骂着:“流氓!盯……盯着女孩子的房间看,万……万一我在……在换衣服呢?”
泠天并没有想到这些,被她这么一说反而觉得理亏,也羞红了脸,跟她一样结巴了起来:“不是……我我我我,我没有!”
两人见对方说话一样的不利索,看着对方的眼睛呆了半天,随后同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瞬间,羽阳对他的气恼早已经消了大半。
笑着笑着,两人又静了下来,羽阳能明显地听到她的心跳声,那是一种她从未体会过的心情——她忽然觉得眼前那个阳台的距离太远了,不能让她更靠近他一些,她喜欢他身上的淡淡香气,想站在他的身旁,将他的眼睛看得更仔细些,那双眼睛到底是什么样的颜色?是不是也像他的头发一样,在阳光下会有宝石一般的紫色光芒呢?
她的心中有说不完的话,却不知道要先说哪一句。
“嗯……淑窈郡主回去了?”她试探着开了口,泠天听她提到淑窈忙回复道:“回去了,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解释,我知道她盯上了你,为了让她少关注你,不找你的麻烦,所以……对不起,我说了过分的话。”
刚刚打开窗帘见到他笑容的那一刻起,她已经把那些委屈和心酸都抛诸脑后,哪里会生他的气?她用力地摇着头,连身体都跟着晃动,急急忙忙打断他的话说:“没有这回事!我明白的,嗯……是我让你费心了。”
听她并不怪自己,泠天总算放下了这几日的担忧,可一想到允深对羽阳的敌意,即使允深承诺了不会伤害羽阳,却也不能就此安心。
想到这,泠天抬起手来,晃了晃手上的连信锁问:“你的连信锁还在吗?”
“啊?”被他这么一问,羽阳才想起那天生气时把连信锁摘了下来放在了床头,她忙藏好右手,尴尬笑着说:“戴……戴了戴了。”
见她神色如此不自然,泠天便知她把连信锁摘了下来,又是担心,又是心急地责备道:“你随意摘下,若是有什么情况,我如何赶来保护你?”
这是第一次,羽阳从他人口中听到要保护自己的话语,他急切的语气让她想起那日昱阁内被他护在怀里的温暖,满脸通红地低下了脑袋。泠天见她如此反应,才发觉他竟是道出如此亲密的责备,手忙脚乱的,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时间也不早了,我明日还要早起,嗯……那个……晚……晚安,你早点休息。”
“嗯,你也是。”
他不自然地挪着僵硬的步子,走到门边,回头又看了看她,小声冒出一句羽阳并听不到的晚安,慌忙躲进了房间里。
羽阳呆呆望着对面的房间,直到他灭了灯,下了楼,羽阳仍在阳台上看着,看着他兴奋地朝安礼楼小跑而去,连背影里都藏不住喜悦的心情,她没有发现,她脸上的笑容早已满溢。
回到房间,躲进了被窝,睁眼望着天花板许久却没有一点睡意,心脏还在那扑通扑通地用力跳着。她坐起身来,从抽屉里取出了连信锁,弄了半天却怎么都扣不上。无奈,羽阳只能抓着这漂亮的红色绳结,想着他那些温暖的话语缓缓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