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阳拿着书,到了泠天书桌的位置,拿起桌上的笔,取来白纸,看着这段话刚准备提笔,又好奇起这段话的背景,她问:“万亭一八九二年……祖母才刚刚登基不久吧?”
泠天搬来椅子,坐在了她的身旁与她介绍道:“这一年,女王陛下不到十八岁,刚刚登基一年多,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要面对三大家族与十贵族的虎视眈眈,她的身边没有任何的亲人,一切都只能靠自己。这本书是她书架上的书籍之一,当年我父亲从矢雨城中的杂书库中淘来给我,一直珍藏在昱阁里。”
“女王陛下?我突然发现……你和夫人一样。”
“什么一样?”
“夫人称呼国王陛下为陛下,而不是王兄,你也是,并不称呼乐希女王为外祖母。”
说到这里,泠天的神情有点沉重,却也不想让这件事太过严肃,只随口回应几句:“是夫人要求的,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把她当作乐希女王的女儿,我们自然也和她一样。”
“那夫人的亲生母亲呢?现在在哪?”
“……”
泠天的脸色一变,羽阳自知说错了话,忙问:“这件事……不能提么?”
“嗯。”泠天认真看着她的眼睛交代道,“千万记得,不要再提起此事。”
羽阳紧张地点了点头,把注意力转移到书本上,坐直了身子,拿起笔,开始认真地在纸上抄录起祖母诺嘉乐希女王的这段话。
在那看似乏味的一笔笔书写中,羽阳一点点读懂了祖母的信念,她似乎能在这一笔一划中看到一个十八岁少女坚毅的目光,没有亲人,只有自己,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以民之苦为己苦……”
见羽阳喃喃念着,似乎很有感触的样子,泠天知道他所做的这个启蒙课做对了。他在一旁等到羽阳写完三遍才对她说:“打开第五十七页,我们不从头开始,时间紧迫,只拣重要的说,这上面说到,国力兴盛不外乎民食有定数,四季衣足,忙而不疲……”
泠天接着把书中的原文一一念了出来,羽阳吃惊地看着书上所写与他似乎十分轻松就读出的内容完全一致,顿时惊得无心去听他所说内容的含义。
“……则民若丰足,国必富,富则国强。”泠天念完一段,见羽阳没有认真听讲,面露凶悍的严肃,盯着那吃惊看着他的学生。
看他生气了,羽阳吐了吐舌头,小声说到:“我……我只是觉得,你居然能一字不差地说出原文,很……很厉害嘛……”
虽然有些想批评她,但见她情绪如此轻松愉快,又是难得能在她身边待着的时光,他面上的严肃也渐渐淡去了,望着她一双笑眼,他露出一丝不明显的微笑,却被敏锐的羽阳捕捉到了。
看泠天不再装作严肃深沉,她笑得更开心了,惹得泠天再端不住架子,只能别过头去,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口中还继续坚持着“严师”的风范训着:“不许胡闹。”
在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清晨幽静的昱阁,他们安静地享受着难得的惬意,傻笑着看着对方,最终还是没忍住,互相玩闹起来。
不过也只闹了一会儿,羽阳便认真地做起了泠天的好学生,以她一向有着的认真与勤谨,与泠天学习起成为一个储君所要懂得的重要知识——这些都是泠天这些年在贺武的指点下所自学的。
泠天不能算是个好先生,因为他可以轻松记住所有的东西,并很好的理解清楚,但羽阳不同,年平岛上没有条件,羽阳只是个读到高中的普通学生,许多基础的能力根本无法与泠天这种从小享有优厚教育的贵族子弟相比。
与羽阳说了两章的内容后,羽阳的眉头已经打成了结,抓着脑袋,艰难吸收着泠天说的晦涩内容。
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泠天停了下来,凑近她正在写着的笔记,见她只写了寥寥几句话,疑惑地问:“你……没有听明白吗?”
“啊?我我我……我的确不太能听懂。”
见她如此烦恼的模样,泠天才意识到自己疏忽了羽阳的接受能力,他愧疚地说:“抱歉,是我疏忽了。”
他把椅子挪到了她的近旁,几乎是靠在了她的身边,把她桌面上的书翻回到了最开始说的地方,询问她:“哪个地方不懂,我一点点重新告诉你。”
泠天的呼吸几乎就在她的近旁了,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气,她分不清楚那是侍女们将他的一切衣着收拾得干净芬芳的功劳,还是他身上本来就有味道,只是这样的淡淡香气似乎只在他的身上可以嗅到,那香气一成不变的,有种熟悉的安心感。
她小心用余光瞥向泠天,近距离地看着他那漂亮的下颌,线条硬朗的高鼻,与他那锋芒锐利的双眼。视线最终落在了他的唇上,羽阳想起了那日在雨中的回忆,慌忙收回了视线,看着书上的文字,回答道:“这个……这个我不太明白,赋税与农业收成的关系。”
泠天没有发现她的紧张,耐心地与她解释着她所看不明白的地方,而羽阳听着听着,便也把注意力都放在了书里,习惯了两人此时的距离,渐渐地安心下来,专注在了书里的知识。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了泠天的陪伴,本应是枯燥乏味的学习,羽阳却一点也不觉得时间漫长,到了下午三点多,泠天起身开始收拾桌上的书籍,对羽阳说:“今天就先到这里,我差不多要出发了。”
“啊?”羽阳有些舍不得,明明已经在他身边呆了大半天,但总觉得不够,她问,“你要去哪儿?”
泠天见她脸上那不舍得的小情绪,被她逗笑了,说:“怎么,你是打算让我这个御卫队副官不干了,每日在这昱阁中做你的先生?”
“我……我才没有呢,你是要去矢雨城了么?”
“嗯,虽然我不是每日当值,但今日轮到我守夜班,保护陛下是我和那白痴的第一责任。”
羽阳虽然明白道理,但此时总觉得心里不好受,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如此小女孩心性,非想着要黏着泠天不可。见羽阳似乎不是很开心,泠天明白,这是她不舍得和他分开,放下手头的书,走到她面前弯下腰来,用额头轻轻碰了下她的额头,柔声说到:“只要我有空,我一定会马上找你,好好做你的教书先生,好么?”
羽阳抬头望着他那锋利双目中露出的满满温柔,故作严肃地看着他,小声要求着:“说到做到哦……”
“一定。”泠天答应着她,笑着直起身子,将准备好的两本书递给了她,交代道:“这两本书你回去看看,明日下午开始我们学这个,那我就先走了。”
说完,泠天仍不舍地慢悠悠晃荡着,与她挥手了几次,出了门才小跑离开了昱阁。
突然安静下来的昱阁,只剩下窗外鸟儿们嬉闹的鸣叫,她伸着懒腰走到了泠天的那个小阳台,看着对面那个原属于自己的阳台,想起了母亲,想起了年平岛的众人,也想起了庆宁夫人。
如今细想起来,庆宁夫人的长女际长沁用婚嫁稳住了邻国的野心膨胀,长子星哲才华横溢,很好地守护着万亭的基础国力,次子澜海则统领最核心的浊立军,三子允深是继承庆宁夫人衣钵的人选,四子泠天则差点成为一国之君,而庆宁夫人自己则与际家的族长成婚,将三族之间的博弈再次平衡。
如果不是他们六人撑着,贺武的处境只会和当年的乐希女王一样,孤立无援,没有任何诺嘉王族后裔的支持,只会让三大家族掌管一国的核心权力。
原来,庆宁夫人为万亭做了这么大的贡献。
羽阳走回了房内,带上书本准备回到安礼楼的房间,走到门外的长廊时,她伫立在了那张温暖的全家福画像前,望着庆宁夫人那幸福的笑容,她捂住了胸口,感受着身体里那团热烈的力量。
矢雨城内,当泠天匆忙赶往叶归殿时,夜风正好从殿内走出,摇头看着他匆忙的样子,责备着:“你一向只有早到,没有迟到的。”
“手头有事耽搁了,你现在要走了么?”
“嗯。”夜风靠近泠天,附耳询问,“羽阳如何,在瑞安城安全吗?”
“不安全也只能这样了,陛下呢,那边如何?”
“与羽阳相关的事情陛下倒是没有再提,明日利司王子会到伯曼神殿参拜,我得去看看伯曼神殿的安防布置,顺便去看看莺莺如何,我先走了。”
送走了夜风后,泠天匆忙赶往了叶归殿内,刚进门就被贺武招着手喊到了身边,问他:“怎么样,泠天先生的课可还顺利?”
泠天一笑,又忙收住笑容,站好来认真回复到:“启禀陛下,臣按照陛下的要求,已经给羽阳公主安排了合适的课程,只不过……”
“嗯?有什么问题吗?”
“羽阳公主没有上过大学,虽然羽阳公主天资聪颖,但如此勉强也是辛苦,如果能让她到浊立大学进修,也许能补上她落下的基础。”
“你说的也有道理。”贺武思考片刻,说,“我会再做安排,眼下就先拜托你了。”
“是,臣定当尽心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