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总,你们的项目在建设的时候是不是找人对付过那些抗议的镇民?说实话!”墨茗芷的语气让张鹏后脊梁有些发冷,忙不迭的答道:“没有,怎么会有这种事呢,绝对没有,绝对没有……”在他说这话的时候,周围的工人都对他投去了鄙视的目光,显然,知道那事的绝对不止是那女工一人。
“真的没有?”水凌把那本杂志卷成一个卷,恶狠狠的盯着张鹏,仿佛只要发现他在说谎就会给他点颜色看看一般。
“真的……真的……”冬日的早晨,气温很低,可就是这样,张鹏的额头上还是见了汗。
“张总,我劝你有什么就给我说什么,不要试图掩饰什么,那样对你,对我们都不好。”墨茗芷冲着水凌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打下去,那种小孩子打闹的逼供方式,没准会让这个家伙直接翻脸,男人都是要面子的,尤其是这种大企业的老总,在这么多人面前让他下不来台,墨茗芷还真有点怕他狗急跳墙一拍两散。
“唉……墨小姐,那个真的不是我干的,我……我的手可没那么黑,都是当地政府的人干的,这个项目只要落户在这里,对他们的好处非常大,所以他们也在帮我们解决一些麻烦……”张鹏带着几分讪笑解释着。
“这么说,一开始你就在骗我们,镇上的人抗议不是因为征地费,而是因为PX项目可能会带来的危害,是么?我说姓张的,你可以啊,又想让我们帮你办事,又不给我们说实话。”水凌气鼓鼓的把手上的杂志丢在车窗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这个……这个……”张鹏很尴尬,这件事上他确实撒了谎。只不过当时他也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被揭穿了。“我……我……”
“好了,不要你啊我啊的了,带我们去死者家里吧,我想,张总你不会不知道的,对么?”墨茗芷没有等张鹏的回答径自坐回了车里,张鹏挠了挠头,无奈的叹了口气,看来这个坎是躲不过去了……
车子缓缓的停在了一栋有些老旧的院子前,透过院门看去,这房子至少有四五十年的历史了,不过,不管是建筑还是院子里种的蔬菜,都给人一种很没精神的感觉。很多时候,房子的状态能够显现出房子主人的精神面貌,主人干净勤快,房子院子也会井井有条,主人无精打采疏于打理,房子就会给人一种散乱而没有精神的感觉。
“当当当”水凌示意张鹏把车子开走,不要跟过来,自己用手在铁门上重重的敲了三下。
“谁呀?”随着一声应门声,屋子的门打开了,一个看上去足有七十多岁的老大爷披着件老棉袄,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
“爷爷,您好,请问这里是肖晓燕老师的家么?”水丫头的声音脆生生的,很好听,可是老人的神色却是难看了起来,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自己的女儿。
“你是??”老大爷迟疑的看着水凌,“晓燕已经不在了……你找她有什么事么?”
“不在了?”水凌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晓燕老师去哪里了?以前她给我做过家教老师,对我可好了,还给我留下她的地址,让我有机会来找她玩,这次刚好来这里走亲戚,想顺便来看看她。”如果说,自己是和张鹏一起来的,恐怕连门都进不了就会被赶出来吧,索性,水凌就装作是曾经请那个名叫肖晓燕的死难女孩做过家教的学生,以她的年龄,也是刚好。五六年前,她还在上中学。
“哦……这样啊……进来坐吧……大老远的来了,进来喝口水吧……”老大爷说着打开了院门。不过紧接着,向后退了一步,显然是被站在门边的墨茗芷吓了一跳。
“爷爷,这是我姐姐,脸上受了点伤,所以才戴个面具。”类似的解释,水凌已经不知道做过多少次了,早就驾轻就熟了。
“哦,哦,快进来吧……”老大爷把两个女孩让进来,插上大门,引她们进屋。屋门一开,水凌不由得皱了皱眉,这屋子里的味道实在是不怎么样,在香的味道中,夹杂着少许的霉味。进屋一看,这老屋分里外两间,里面一间是卧室,外面这间摆放着一些简单而陈旧的家具,女孩们注意到,在一个红色的木柜子上,摆着两张大大的黑白照片,一张照片里是一个相貌平凡的女孩,照片前面,摆了两盘已经干瘪的水果,两个盘子中间还有一个小香炉三支线香正在冒出缕缕白烟。女孩遗像的旁边还有一张遗像,是一个老太太,应该,是女孩的母亲吧。
“晓燕老师……”水凌看着那张遗像,假装发了会愣,非常努力的想要挤出点眼泪来,墨茗芷走到她的身侧,用身子挡住老大爷的视线,迅速的用指尖在水凌的鼻尖上按了一下,水凌只觉得鼻尖一酸,眼泪顿时就冒了出来。“晓燕老师……不是说好了我来找你玩么……怎么……怎么你就走了呢……”做戏做全套,墨茗芷伸手在水凌的大腿内侧狠狠掐了一把,水凌开始真心的哭天抹泪……
“闺女……别哭了,别哭了,晓燕要是知道有你这样的学生,一定会很高兴的……”看到水凌在哭,老大爷也有点忍不住了,一边劝着水凌招呼二女坐下,一边偷偷抹着自己的眼睛。
“爷爷……晓燕老师……晓燕老师她到底怎么了?我记得她身体挺好的……怎么……怎么突然就不在了呢……”眼泪渐渐干了,不过随着喘气,水凌的身子还是会一下下的抽搐,显得很伤心的样子。
“还不是那些断子绝孙的贪官,非要弄什么项目,我闺女说了,那就是个什么断子绝孙工程,要是建在我们镇子外面,我们镇子上的人,连个健康孩子都生不下,他们几个孩子是大学生,有文化,你也知道,你晓燕老师是学化工的,懂这个,镇上的几个大学生们就开始挨家挨户的做工作,要去政府门口抗议,反对他们把那厂子建在我们镇子外面,结果……那帮杀千刀的……他们……他们派出警察来打人、抓人……那一棍子抡下来,正砸在我闺女脑袋上……闺女……就那么走了……”老大爷的眼泪在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肆意的流淌着,看得墨茗芷心里都是一个劲的发酸,掏出纸巾来,递给老大爷,老大爷接过来,道了声谢,擦擦眼泪继续说道:“闺女走了,她妈心疼闺女,成天哭得死去活来的……后来……唉……老天爷怎么就这么不开眼呐……好人就总没有好报么?”
就在墨茗芷再次准备给老大爷拿纸巾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突然扫到身侧有一条黄色的人影,墨茗芷急忙回头看去,却是什么都没有。
“她来了。”水凌凑到墨茗芷的耳边低低说了一句,递给她一根玻璃棒,那正是水凌做的怨气测量计,绿色的液体已经快把里面的刻度槽涨满了。
“我知道。”墨茗芷低低回了一句,走到老大爷身旁,蹲下,仰面看着椅子上的老大爷,“大爷,我们知道晓燕老师死得冤,您能不能给我们说说经手这事的人到底都有谁,我和水凌还是有一些门路的,总要给他们一点教训。”
小墨的话,并没有引起大爷的共鸣,他只是缓缓的摇了摇头,“不用了,闺女,跟当官的斗,你们也没什么好处……我也不是没有去告过……每次,都是不了了之,有的时候还会被打一顿……他们说我闺女是刁民,是聚众闹事,打死还是轻的,要是没死,非要关个三五十年不可……俺闺女没说错,没说错啊……这几年里,镇子上的人家生了不少有问题的孩子,一个个脑袋小的很……我闺女没错,我闺女没错啊!”说到这里,老人已经是泣不成声,良久,才稍稍平静了下来,“算了……不提这些了……就算给他们教训了又能怎么样……晓燕和她娘也不会活过来……唉,人的命,天注定……我们一家子,注定了,就是这命啊……”
“爷爷,你平时就吃这个?”水凌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不经意的往桌子上扫了一眼,发现桌子上的碗里,有半个棒子面窝头,很粗的那种棒子面,旁边的碗里有几块黑色的上面略有些白色绒毛的东西,似乎是一些咸菜。
老大爷没有回答,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墨茗芷站起身来转了一圈才发现刚刚她和水凌都只顾着做戏了,谁都没在意肖晓燕的家里的情况,现在仔细看来,肖家真的是家徒四壁,穷的可以,没有电视,就有个老式的半导体收音机,天花板上垂下一条电线,上面挂着一个小灯泡,这两件竟然就是这个家里仅有的电器。
这一次,墨茗芷的鼻尖真心开始发酸,一位大概只有五十出头看上去却已经有古稀之年的老人,女儿冤死,老婆自杀,就连应得的补偿都没有,就这么孤独而贫穷的生活着……墨茗芷掏出钱包,把自己钱包里的所有钱都掏了出来,塞进老大爷的手里,老人一时不明白她要做什么,有些发愣。“大爷,这些钱您拿着,水凌,把你身上所有的钱都给我。”水凌没有半点犹豫,把自己粉红色钱包里的钱全都掏了出来,塞进老人的手里。“大爷,这些钱不多,我们都知道晓燕老师死得冤,您放心吧,无论如何,我们都会帮她讨回一个公道。”
“闺女,这……这可不行,我咋能要你们的钱呢?你快点,你收起来,收起来……”老大爷说着,就要把钱塞还给墨茗芷,却被墨茗芷按住了他的手,“大爷……对不起……这样吧,这钱您拿着,如果有的话,能不能送我们一件晓燕老师生前贴身的小东西,也算是让我妹妹有个念想。”此时此刻,墨茗芷丝毫都不想收服那个穿黄色羽绒服的女鬼,更不想帮助张鹏,她只想和肖晓燕好好的谈一谈,只要能救得唐小四,其他人的死活,她都不想管了……
从肖家出来的时候,水凌手上捧着一条洗的发白的牛仔裤,对张鹏,她们只说了三个字——“去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