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依旧貌若祥和。
而辽国以北,完颜阿骨打已然攻占了辽北重镇黄龙府,并以两万兵力击败了辽国三十万大军,天下震动。
辽天祚帝耶律延禧闻讯,命枢密使萧奉先为御营都统,耶律章奴副之,自己亲率七十万大军,大举伐金。
此时,完颜阿骨打主力不过二万。
而梁朝的八十万大军正是借着这样一个契机,从瓦桥关出关,踏入辽国境内。
他们要在在辽军击败金兵前攻下中京城,逼迫天祚帝将燕云十六州还回来。
辽国有上京、东京、西京、南京、中京。在抵达中京之前,杨复的大军首先要面对的便是南京道的南京。
此时天祚帝亲率大军伐金,留守南京的则是南府宰相耶律淳。
耶律淳亦是兴宗耶律宗真之孙、天祚帝的皇叔,宠幸冠于诸王之上。其人好文字,知兵略,素有贤德之名。
也正是他,能在仓促间便举十五万隶南军戍卫南京。
辽,南京道。
天与地之间再也看不到那段绵延不绝的长城,几十万大军在黄土地上缓缓的移动着。
夕阳将地面染成金黄色,一双又一双军靴踏在沙土上。
“将军,是不是该扎营了?”
“走了几里了?”
“六十里。”
杨复眯了眯眼,眺目远望前方,又道:“那个石碑处便是涿州地界吧?”
亲卫沈光明应道:“不错。”
“至涿州再安营。”
沈光明一愣,此时日已偏西,安营结寨还要花四个时辰,何况杨复行军一向是六十里食宿,铁打不动的规律。
旁边的颜恪道:“沈将军且和将士们说,今日多行十里,我们便可在涿州安营。”
“涿州……”
沈光明方才明白过来——这是百余年来,梁军第一次踏上燕云十六州的土地。
杨复没有再说话,他身子依旧挺得笔直,看起来依旧孔武有力,但沈光明忽然觉得他是真的老了。
追随杨复十年来,沈光明第一次见他做出这样有些……执拗的决策。
早一天晚一天踏上燕云十六州又有何分别?王师已至,此处复将是梁土。
留守南京的耶律淳既已下令收拢辽军,因此一路上大军过处都未见到有辽军的行迹。
偶尔有三五成群骑马而过的契丹人,梁军会放箭射他们。这些箭矢大多数是被躲过,契丹人呼啸着放马远远驰聘而去,梁军也不追逐,保持着阵列继续行进。
这种场景看得颜怀大摇其头。
他与万渊都是一身轻甲骑在马上,神形都风尘仆仆。
“万老头,为何我看辽人的马跑得更快些?”
万渊神情困顿,连看都未看颜怀一眼。
这一路行军本是辛苦,加上颜怀一直叨叨不停,让他精神颇有些衰弱。
“我大梁既没有燕云之地,又没有河套草场,马政投入再大,又何来良驹战马呢,唉。”颜怀见万渊不道,自己便叹了口气。
万渊侧边瞥了他一眼,心道:你既然啥都知道,为何非还要问。
他懒得搭理颜怀,身后的张板却对这个话题颇感兴趣,凑上来向颜怀问道:“但我看杨老将军的中军有支骑兵,战马极佳。”
张板为林启打理过太原马帮后,对这方面的事颇有些兴致。
颜怀道:“那是禁军,跨下的战马都是女真上贡的。”
“女真上贡的?”张板颇为惊奇。
“海运,从登州来的。”颜怀见有人聊天,又亢奋了些,侃侃道:“马喜高寒,非炎方所利,因此北方的战马便比南方的更好……说起来女真人起于黑山白水之间,最善骑射,又是人人骁勇。此番辽金一战,他们都说辽国会胜,但依我看,嘿嘿。”
“但辽军有七十万人,女真不过二万。”
“那又如何?大梁与辽国对阵,哪次不是八百十万对敌他们一二十万。话说回来,辽国才多少人,敢号称七十万,这耶律延真敢吹。”
万渊转头轻骂道:“竖了,什么话都敢说,当心杨老将军的军法。”
颜怀道:“这有什么,无咎说了,军队的第一要义是服从,但不要阻止他们思考,要让他们明白为何而战。怀虽不才,还要补充了一句:也要让他们明白为何而败。”
万渊嘴上不答,心中却暗暗叹息了一声,为何而败?其中原由千头万绪,岂是说能说得明白的。
颜怀却是极有耐心,招呼身后的张板、马仓、常志、石叔云等人策马过来,问道:“你们说为何而败?是我梁朝男儿不擅战乎?是契丹人真的万夫不可当乎?”
张板、马仓一帮人不过是市井出身,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只有石叔云本是太原部将,有几分见识,答道:“无非是光脚不怕穿鞋,比起我们,辽军战心更甚,因为他们不抢便会饿死。而比起辽人,女真战意更强,因为不反抗便死。”
颜怀点点头,道:“说起因由这算是其一,你们呢,如何看?”
他目光从这些人身上一个一个扫过。
“巴刀,你来说。”
巴刀一向是最沉默寡言的那个,以前不过是给青龙帮看门,如今虽说当了个伍长,却也还是那闷不吭声样子。
他时常听颜怀讲些故事,一向最喜欢也最敬重这个所颜先生,此时被问了,挖空了心思也不知如何回答,便急道:“俺打得过契丹人,这次打仗,见了契丹人,来一个俺杀一双!”
“莽夫,来一个你怎么杀一双……”颜怀笑道。
气氛便有些活跃起来……
这个来自江南苏州的公子哥便是在这样的说笑中,一点一点将自己融入到了这些出身微寒的糙汉们中间。
他们身后的武定军士兵则是一边支着耳朵听他说些什么,一边保持着整齐的队列。等到晚间歇息的时候,再将颜先生每天聊了些什么告诉那些排在后面的同袍。
这种活跃的气氛一直到徐峰策马过来的时候被打破。
这个从前沉默木讷的汉子如今显得格处冷峻,一年的功夫,他眉宇间已刻上深深的皱纹,显得杀气甚重。
“保持队形!节省体力!”
徐峰大喝一声,又瞪了这个屡教不改的颜怀一眼。
颜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必胜!”
身后的武定军大声喝道,声音似能撼动山海,引得其它路梁军纷纷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