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忧不告而别,方远崖又受一次锥心刺骨之痛。
但是这一回,他没有时间伤心,他还要将吴愁的两个孩子送到方母身边,由她照顾。
更没有时间再去伤春悲秋。
来年春天,他一定要去吴忧的坟上,告诉她自己高中的好消息。
方远崖将孩子送到方母身边之后,便跟着萧芝铎赶回京城。
他们二人科考在即,时间本就紧张。
芝铎此次陪他走这一趟,已经耽误了许多时间,还有令仪……
因为他们,吴愁才能沉冤昭雪。
此情此恩,方远崖牢牢记在心里。
吴家的仇与恩,他全都代受。
有朝一日,待他权柄在手,必然有仇报仇,有恩报恩。
……
回到京城后,方远崖大病一场。
那时,已经是十二月。
京城开始下雪,下得很大。
树木是白色的,屋顶、街道,处处洁白一片。
方远崖即便病着,依然手不释卷。
他披着大氅,伸手接住了窗外的一片雪。
雪白绒绒的,很快在他的手里融化。
方远崖仿佛听到吴忧的笑声,张扬,开怀。
她不像普通女儿家那般怕羞,是个直接爽朗的性子。
他在书房闷头读书,她会折了梅枝送到他的桌上;他送她礼物的时候,她每次都是眉开眼笑,好像自己送的,是什么稀世珍宝;他们偷溜出去玩,母亲责骂,她便说是自己贪玩,发誓不再耽误他读书,母亲喜欢吴忧爽快的性子,便也不会真的生气。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十四为君妇……
方远崖怔怔地看着雪色发呆。
此世间,再也没有吴忧。
他们儿时的所有回忆,从今以后,只有他一人记得。
吴忧。
吴忧。
吴忧,我好孤单啊。
……
“喂,你是刚搬来的吗?”
墙头上,有一名红衣女娃朗声叫着。
方远崖本在树下专心看书,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他抬头去看,只看见一张喜盈盈的笑脸。
墙上的小女娃,如同年画上的福娃一般讨喜。
“我是住你隔壁的,我叫吴忧,无忧无虑的吴忧,你呢?”
方远崖捏着书的手紧了紧,他鲜少出去玩,对于如此热情友好的问候,一时有些无措。
那边的女娃却没有在意他的沉默。
“喂,你刚来不知道哪里好玩,明天早上我来带你出去玩吧,我知道好多有意思的去处呢。”
女娃有些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她笑起来很好看,甜进人心头的那种。
方远崖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玩伴,他所有的童年,便是读书。
那女娃却没有等他的回复,似乎默认他答应了,等他再看的时候,墙头已经没有了人。
方远崖捏紧书,有些失落地低下头,嘴里喃喃着:“好。”
……
“快来看,这就是方寡妇家那个书呆子,太好笑了,走路都还在读书呢。”
“哪里,哪里?”
“哈哈哈,书读傻了吧,要去考状元不成,这么一副用功的模样,特地装给先生看的吧?”
“可不是,先生日日都夸他呢。哼,一个寡妇养大的,能读出什么名堂来?”
方远崖紧握着书,权当没有听见这些刺耳的嘲讽。
“哟,方远崖,你这书是你娘烧了几个菜赚来的啊?”
“哪能啊,寡妇么,肯陪人就行,你懂得……”
“哈哈哈哈……”
方远崖忍无可忍,猩红着双眼,握紧了拳头。
他没有与人动过手,毫无章法地打了过去。
那边的人随手制服了他,一群人围上来,将他困在中间。
拳打脚踢。
还有人恶意地笑着,将他的书撕得粉碎,踩着他的手在地上反复摩擦。
“哟,就是这只手吧,写了那么多好文章,呵。”
方远崖只觉一抹血色遮住了视线,身上到处都痛。
“喂,你们这群臭王八,干什么呢?来人啊,来人啊,有流氓打人啦!”
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那人一边叫着,一边拖着什么东西冲了过来。
他擦了把脸上的血,才看清来得是吴忧,她一手拿着菜刀,一手挥着竹竿。
“臭丫头找死啊!”
“别……别打了。”
“快走吧,是吴家那个疯丫头,她真的会砍人的。”
“真的,她凶得很。”
还有人犹豫着,似乎不肯就这样放过跑来碍事的吴忧。
吴愁却带着吴老爷从远处追来。
“吴忧!”
“你们干什么,这么多男的,竟然要对我家小女儿动手,你们别走,跟我去见官!”
“那个不是香罗铺王老板的儿子吗?”
“好啊,我要去问问王老板,到底是怎么教的孩子,这么多人围在这里打人,你们是读书人还是地痞流氓啊?”
“去书院告诉章先生,章先生肯定都认得他们。”
那群人不敢再留。
他们是书院的学生,并不是地痞,家里大多还是寥宁县本地的,丢不起这个脸,便急忙捂住自己的脸,落荒而逃。
“喂,书呆子,你没事吧?”
吴忧一贯笑眯眯的脸上满是担忧。
方远崖扯了一抹笑,摇了摇头。
他讨厌别人叫他书呆子,可是她叫的,似乎并不讨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