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身全是漆黑,顾又笙不知道自己到了何处。
甚至不知道,这还是不是无归梦境。
或许,他最后还是存了死志,她便也只能随他,消失在世间。
眼前有一抹白光刺过。
顾又笙用手挡了挡。
她看到一名柔美的女子正抹着眼泪,抱着一个孩子颤抖。
那幼儿,不过四五岁的年纪。
女子脸上全是泪,抹了又抹,却很快又有眼泪流下。
“母亲别怕,无归保护你。”
她怀中的孩子高高地昂起头来,脸上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稚气,而是愁苦与不安。
女子欣慰地摸了摸孩子的头。
“无归,忍忍就好了。”
她的声音低弱,似乎只是在叹息。
她怀中的孩子低下头去,顾又笙看不清他的脸色。
接着,她又看到这个孩子。
被父亲毒打,被父亲的妾室侮辱,被下人欺辱……
他们母子,说来是谢家的主母嫡子,却没有半点主子的威势。
谢无归的身上,总是不断有伤。
他的母亲,却只会哭泣,只会抱着他安慰。
忍一忍,忍一忍就好,退一步便是福。
谢无归眸中的亮色,一日一日,在这些欺凌中黯淡。
顾又笙的心像是被人揪着,那些片段闪得飞快,她却还是为他受过的苦深感不平。
母亲软弱,父亲欺压,奴仆虐待……
吃不饱穿不暖,时不时便是一顿打骂。
谢无归的童年,便是这样一片灰暗。
谢母死后,妾室成功上位,她看谢无归容貌俊俏,便起了歹毒的心思,勾引不成,便诬赖谢无归行为不轨,谢君诺连多问一句都无,将谢无归打得起不来床。
不久,谢无涯被诬陷撞伤继母,受了谢君诺的毒打,关在祠堂。
小小的身子软倒在地上,却无人理会。
谢无归已是半大的少年,他没了母亲,受过无数的欺辱,弟弟是他最后的底线。
弟弟的性命受到威胁,他终于忍无可忍,带着年幼的弟弟,离开了这座阴沉的谢家大宅。
等待他们的,却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艰难。
谢无归小小年纪,别无出路,便去做了苦力。
他虽习武,可年纪还小,只得他人一半的工钱。
他在大冬天漫天雪地里替人洗过衣物,在酒楼饭馆当过被人呼来喝去的小二。
他起早去武馆打杂干活,不收工钱,只为多学一些本事。
他为了弟弟的束修,去过地下武场打黑拳,他不但要养自己,还要养活谢无涯与颜金铭。
他们从饥寒交迫中苦苦求活,在兵荒马乱中垂死挣扎。
为了一口饱饭,他入了军营,凭着一身血肉之躯,拼来了三个人的未来。
他一次次的出征,一次次的添伤;他为太子护佑天下,护太子登上帝位。
君臣之义,却也因帝位而断。
他军功赫赫,帝王疑心;他提出归隐,却遇敌军侵袭。
他披甲上战场,九死一生。
迎接他的,却是生母的尸骨被盗。
君王话中有话,威胁挫骨扬灰。
他别无选择,只能喝下那瓶毒药。
他一人死,换众人锦绣前程,便算是君臣之间一场沉默的交易。
他安静死去,以守护他在意之人。
……
谢无归战死之时,顾宣正巧入了幽州。
他是来问自己的义兄,究竟该走何路。
可是迎接他的,却只有义兄冰冷的身躯。
上香之后,他发现义兄尸骨有异,勘验之后,才发现他真正的死因是毒。
顾宣从此,立下决心,舍弃大好前途,选了荆棘小路。
谢无归死后,军心溃散。
他最重视的副将与义弟,为他行逆天之举,只为将他留下。
颜金铭落魄流浪,柳梦璃与雷飞云双双归隐。
洛子明回到京城,信守承诺,去了离楚皇最近的位置。
无归军,在楚皇的运作之下,最终交到了齐天寅的手中。
齐天寅便继续用他温善的面貌,欺骗着所有人。
谢无归生前身后,所有的一切快速闪现。
最后的黑暗之中,顾又笙只见那把孤零零的利剑立在前方。
周围空无一人,孤剑独立。
那是谢无归的佩剑,是追随战神走过无数荣耀的利器。
顾又笙记得,这把剑,在谢无归死后,便消失不见。
它曾有个名字,叫做孤岚。
便如同它的主人。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顾又笙伸出手去,眼前唯一的光却暗了下去。
她在一片无边的黑暗中,不知该去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