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时谁别亦谁,东风无力百花贱。”
颜金铭摇头晃脑地吟了一句,他睁大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谢无归。
“主子,怎么样,金子都能吟诗了呢,是不是很厉害?”
年幼的谢无涯在一边捂着嘴,肩膀一耸一耸地。
谢无归眉眼慵懒,随意拍了拍颜金铭的头:“金子,不错。”
好歹还对了几个字,比大字不识的时候好太多。
谢无涯在那偷笑。
哥哥可真是睁眼说瞎话,这诗读得,都快什么都没有了,他还好意思说不错。
分明是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颜金铭却当了真,得意地说着自己的见解。
“这读诗也没什么难的嘛,这句话好懂得很,相见时是谁就是谁,不要去管别人,东风不够力的时候,百花便是不值钱的玩意。”
颜金铭说完,扬了扬眉毛,一脸的眉飞色舞。
谢无涯抿紧嘴巴,不敢开口,他怕自己一张嘴,就忍不住大笑出声。
可不能伤了金子哥的自尊,难得他兴起读书认字的念头呢。
谢无归懒懒地笑,眼中划过温润的流光。
“你认真去做,什么事都不难,挺好的。”
他没有指出颜金铭诗句中的错处,看似随意地夸了一句。
这一年,谢无归入了军营,三人的日子好过了些,谢无归想,来年再存下一点钱,金子也能跟着去书院多读点书。
这一年,谢无归救了比自己大两岁的雷飞云,也总算是为这个艰难的家,添了一丝助力。
这一年,谢无归初上战场,满身伤痕,颜金铭在心里默默决定,以后他也要去战场,哪怕帮不上什么,至少能在敌箭射来时,挡在主子身前。
……
颜老太爷在混沌之中,回忆起年少时的往事。
他的眼角,不断有热泪流下。
“父亲没事吧?”
“老太爷年纪大了,平时还是要多注意。”
任大夫已经来过两趟,老太爷情况稳定,他也很是松了一口气。
“多谢任大夫。”
“应该的,老太爷大善,一定会长命百岁,大老爷也要保重身体,不要太过忧心。”
“多谢……”
后边窸窸窣窣的,不知道是什么人,来来去去。
颜老太爷突然清醒过来,笙笙来找了自己,还带来了谢家的后辈,那个后辈……
是主子!
颜老太爷猛地睁开还有些昏花的老眼。
他坐起身子,瞪着眼,一脸僵硬。
颜书渊送走府医,回来便见到父亲僵直身子,瞪着眼睛,一动不动。
他心口直跳,父亲年事已高,该不会……
颜书渊手心冒汗,缓缓走到床边,他动了动嘴唇,颤着手探向老太爷的鼻息。
呼,还是热的。
嘭地一声,颜老太爷已经回过神来,猛力拍开了儿子的手。
“干什么呢,老子还有气!”
主子回来了,他还能再活一百年呢。
颜书渊面色讪讪,摸了摸自己被打的手。
谁让他老人家,一副就地去世的模样。
“笙笙呢?”
他的主子去哪了?
颜老太爷扭着头,往屋子里看。
可是,房间里,只有他们父子二人。
“儿子安排她去芷梧院住下了,那同来的谢公子,住在如翡的院子里。”
颜书渊对于谢令仪这个救了儿子的恩人,是感激的,加上两家老辈的交情,他更是青睐有加。
不过男女有别,虽然那二人情意绵绵,他还是不能给安排住在一处。
颜老太爷想到自家主子近在眼前,过往七十余年的酸楚,全然扑涌而来。
他想着想着,便将头埋入被子中。
颜书渊只听到,父亲如同孩子般的哭声。
他不知道笙笙与父亲说了什么,他赶到的时候,父亲已经昏迷,院子里乱作一团。
他问笙笙,当着下人的面,笙笙却不好解释,只说与画有关。
画?
那便是那人的画像。
笙笙此来,是与他有关。
同行的还有谢家人,他便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想。
父亲这般模样,也只有可能是因为那人。
颜书渊红了眼眶,却没有去问。
心念成魔,只愿这一次,此事能有一个说法。
颜老太爷陷在回忆之中,好久都未能抽离。
主子回家了,他才敢如此沉湎往事。
这几十年来,他没有一刻敢放下,他怕自己松了气,主子就再无可能回来。
主子养他、教他,亦兄亦父,他在战场上,更是不计其数地救过自己的性命……
颜老太爷年轻的时候,只想着做谢无归身前的盾,却没想过,后来上了战场,险些成了他的拖累。
可即便自己那般无能,主子从来没有弃过。
他被世界遗弃,被人污蔑濒死的时候,是主子伸出手来相救;他在战场刀光剑影,是主子一次次护在身前……
他此一生,在主子之后,便只有一个信念。
不遗余力,助主子重获一线生机。
哪怕逆天,哪怕微乎其微,哪怕走过漫长的岁月……无一刻倦怠。
他在有生之年,终于等到这一刻。
颜老太爷抬起脸来,上面满是泪痕。
颜书渊只听父亲的声音含笑。
“书渊啊,我又有家了。”
颜老太爷淌着泪,面上是从所未有的希冀,他混浊的双眸,熠熠生光。
颜书渊知道,他口中的家,不是颜家,而是他的来处。
是颜金铭这个人,原本的来处。
也是,他盼了一生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