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无并不介意,只道:“佛菩萨也是历经无数劫,方才有这样的觉悟。你若没有,也不能怪罪你,人这一生皆是苦难。倘若有这样的觉悟。何须来人间走这一遭。须知菩萨心无取舍,如大月轮,圆满寂静,即是涅盘。我修行几百年,尚且不能如此,又何谈你。”
他并非是看不起聂双言的性情,他只不过是在教导聂双言,不必太过苛求自己去达到更高的层次,一切一步一步的来就是了。
倘若她能做到那一步,她便不是娑婆世界轮回的苦恼众生,已经是极乐世界的圣众之一了。
聂双言闻言怅然道:“您是宽心。”
寂无道:“并非宽心。”
他并不多说,这些年里,他也看出来了,聂双言的确慧根绝佳,只是来自于内心的反感蒙蔽了她的双眼,让她看不到那些。
正因如此,寂无由来不在这事上同聂双言说什么,皆靠聂双言一个人去悟。
能悟得多少,都是她自己的事。
寂无对她似乎有些放任自流了。
聂双言虽然感觉到了却不介意,成年人大抵如此,不喜欢他人管自己是多么平常的事。
寂无道:“明日,寺中僧人下山赠粥你去吗?”
聂双言往年都没去的,她已经过了爱凑热闹的时候,她点头:“好。”
是了,她虽已经过了爱凑热闹的时候,但她还是想凑个热闹。
“如此,我便同阿墨说一声。”
“好。”聂双言并不反对,她在般若寺待了这么多年,大抵也明白了,般若寺虽说寂无是名义上的主持,实际上,莫雅墨才是总管般若寺中一切事务的人,寺中诸位对莫雅墨的依赖显而易见。
聂双言自然也不会做什么出头鸟,非要反对不可。
两人既然说定,便分散了。
聂双言回到禅房,低头看经,神色平淡。
门口站着一个少年和尚,容貌俊秀,即便是个光头,也显得他很好看。
他默然站立。
聂双言看了一会儿经才道:“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要下山。”
“是啊。”
“那便好几日不回来了。”少年和尚怅然道。
聂双言失笑:“通化,你这话说的,就像是我一去便不回了。”
同化愣愣道:“你的师父倘若哪一天来了,叫你走,你走吗?”
寺里的人都知道她是苍梧真人寄托在般若寺的。
苍梧真人是她的师父。
她道:“我大抵是要走的。”
“不走行吗?”
“不行。”
“走了还回来吗?”
聂双言很想给他一个肯定答复,然而,她却不能给,她只能道:“不知道。”
“是吗……”通化不论是神色里还是眼中,都是满满的茫然。
通化才十多岁,又长久生活在庙中,正是心思纯净之辈,极易被人看透,何况他面对的是聂双言。
聂双言不是笨蛋,不是玛丽苏小说里那些揣着明白装糊涂的玛丽苏女主,她索性挑明白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我不知道。”通化满是茫然。
聂双言沉吟片刻,又抬头道:“你尚未皈依。”
通化低头不语。
聂双言这些年研究佛教经典,虽研究未深,却也知道,此世的佛教同她之前那一世的佛教虽然相同之处甚多,但也有不同之处。
如通化,他是沙弥,乃是幼时被父母双亲弃于般若寺门口,寂无见他佛缘深厚,慧根绝佳,便为尚在襁褓里的他剃度授戒。
因此,此世的沙弥是指二十岁以下,已受十戒,未受具足戒的男子。
而二十岁生辰时,便可以做一次决断,是皈依还是归还世俗。
若是皈依,自此之后,便发心精进佛学,不再动情。
若是还俗,寺庙也不会横加阻拦,自然让他们还俗。
因此,聂双言才信誓旦旦说通化并未皈依。
通化不能说谎,只能默然。
聂双言抬头看着通化,冲他笑道:“你坐下吧,通化,我与你讲个故事,听完之后,你再做决定。”
通化抬头看着她,心里怅然。
他明白自己喜欢眼前的女子,她轻轻笑着,他便开心的不得了,然而,这是不对的,哪里不对,他又说不出来,于是在这样的折磨下,他又走到了这里。
聂双言从他眼中看出了深沉的爱意,然而她并不打算回应。
年少的爱恋大多无疾而终,能走到最后的少之又少,何况她看他如同看孩子一样,不起波澜。
既然不爱,自然拒绝。
她皮囊虽年轻,灵魂却早已腐朽。
她不会留给通化半点儿余地的,然而,到底有几年情分打底,不至于做绝,所以她才想给他讲个故事。
通化聪慧,自然能从中懂得她的意思。
聂双言便开始讲故事了。
另一边。
莫雅墨正和寂无并肩而立看着禅房,顺着看过来,便是聂双言所在禅房。
莫雅墨叹息道:“你说通化聪慧,他日能继承你的衣钵,然而,你却如此放任他。”
“且破心头一点痴,十方何处不加持,圆明佛眼常相照,只是当人不自知。”
莫雅墨无奈道:“我同你好好说话,你总是拿这些偈语打发我,你也就这点能耐了。寂无师父。”
寂无笑笑,并不说话。
莫雅墨道:“你真觉得那丫头的话能让他放弃。”
“一切皆是自己造,旁人帮不得他。尘沙劫又尘沙劫,数尽尘沙劫未休。当念只为情未撇,无边生死自羁留。”
莫雅墨快被怄死了,她气鼓鼓道:“寂无师父,倘若你不是我师父,我真想!”
她欲言又止。
寂无并不生气。
“昔年有大德做《好了歌》,师父我唱给你听: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莫雅墨声音软软糯糯的,好听极了,只是唱这歌却突兀极了,像极了小孩儿唱《好汉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