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觉跳下台,冲了然主持道:“回吧,师父。”
了然主持低头:“走吧。”
金山寺众僧回到寺庙,了然主持本来要惩戒玄空,然而找了一个多时辰都没找到,末了,只有一小沙弥提起,回来途中,他见玄空师兄落在尾后,他问起,玄空师兄只说肚子痛,再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了然主持叹了一口气,驱散了众人,唯独玄觉留了下来。
了然主持怅然若失:“他……我最看好他了,他比你更适合做主持。”
半晌,了然主持道:“我原本想将主持之位传给他,你,你就做个普通和尚,或者做个经师。你性子不像他,你那般冷淡,又不爱同人说话,不适合做主持的。”
“这些我都没同他说,他性子急,又傲气,若是同他说了,他便越发静不下心来。”
“其实我都知道的,我知道他觉得我对你好,一直惴惴不安,我却寄希望于他自己能明白。人生是一场修炼,自己都不大彻大悟,别人又如何能救。”
了然主持絮絮叨叨,说的全是懊悔之语。
玄觉闻言道:“去找玄空师兄吧,同他好好说,不要怪罪他。这本不是什么大事。”
了然主持沉默片刻,叹气道:“罢了,你回吧。”
此后数日,了然主持并不主动去找玄空,也不提起,玄觉本对这些无所谓,自然也不提起。
玄觉本是答应了了然主持等水陆法会后再离开,然而,玄空一直没回来,了然主持年岁渐大,未必有几年好活,他又不似以往那样冷清,便没有提起。
他只打算等了然主持圆寂后再离开金山寺。
如此过了半年有余。
新春过后,金山寺来了位贵客,要在寺中住上一段时间。
玄觉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正在翻看经书,并不在意这些。
夜里,风寒,刮得人刻骨的疼。
玄觉起夜,有些睡不着了,便在寺里走了走,见大殿有微弱火光,便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里间有细碎的声音,像女孩子。
他打开门走进去,平静道:“檀越,倘若有所求还是白日来吧,夜间……”
他停止了话音。
眼前的少女一身灼人的红,纵然是在夜里,是在这般微弱的灯光下,也艳丽无比。
玄觉定定的盯着她,想起了半年前的夏天,水陆法会上,她打马而过,冲他一笑,一笑倾城。她在台上从那大汉手中救下他。
他以为自己都忘了,可如今,还记得。
大抵有些事情,遇见的时候便注定已经忘不掉了吧。
他还没有说话,少女已经笑了起来:“我认得你,国内最有名的少年圣僧,一日间辩倒好几位高僧,又辩倒来自东渡国的国师,真真是不得了的人物。”
少女见他不语,便指着自己道:“我,李红玉。”
“我记得你。”玄觉终于开口,“你救过我。”
李红玉笑了笑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看见灯亮着,我就来了。”
李红玉笑了笑,想要说话,又闭嘴了。
玄觉也不追问,只道:“若是没事,你就回吧。”
李红玉叹息道:“你……唉……”
她转身走了。
玄觉没有问,也回去了。
世间自有千般缘,那些缘皆不是他想要的,他只求度脱。
许是世间的缘不是他想拒绝便能拒绝的,自那以后,他多次见到了李红玉,他也知晓了李红玉是此次金山寺的贵客。
他总避免和李红玉见面,然而有时候见面总是避不可免的。
一来二去,他同李红玉也是相熟了。
李红玉性格极其开朗,除却极少数时候的黯然神伤,大多时候,皆是开朗至极的样貌。
玄觉时常会看呆。
他知道自己对李红玉的感情不应该,因此苦苦克制。
他却不知道,情之一事,最是由不得人。
他一天天沉默。
了然主持对他寄予厚望,自然知道他情况不对,然而了然大师明白,堵不如疏,玄觉未接触前,可以堵,不让玄觉接触,然而玄觉接触后,便不用堵了,堵也没用。
因此,了然主持道:“你有什么便去问她,问清楚了,便不会犹豫。”
玄觉迟疑了,然后选择了听从。
他不再躲避李红玉,李红玉也于他身上得到了暂时的解脱——她不必日日夜夜为自己哥哥的事而困扰,她可以想点儿别的了。
比如,有时候李红玉会问他:“你当年怎么辩论赢那个东渡国的国师的”。
玄觉道:“我并没有赢他,因为他问的,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骗我!”
“出家人不打诳语。”
“……”李红玉没话说了。
过了一会儿,李红玉又过来找他说话:“那你知道他是怎么理解的?他怎么会说你赢了,好奇怪啊。”
“我不知道。”
李红玉叹了一口气。
“若有一日我知道了,我定然告诉你。”玄觉终究不忍见她难过,发出了这样的誓言。
李红玉便不难过了,她高兴道:“那么便一言为定了。”
“好。”
李红玉伸出尾指道:“拉钩。”
玄觉看着她,有些犹豫,他不知道,同女子相碰,是不是犯了戒,然而,他到底不忍她难过的,于是伸出尾指勾了上去。
李红玉笑嘻嘻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就是老乌龟。”
她笑着用大拇指在他大拇指上碰了一下,然后道:“盖章了,现在你要说话算数,不然你会变成老乌龟的。”
玄觉面无表情,只有他自己知道,一颗心跳动得极快。
他听见自己说:“好。”
有时候,李红玉又会问他:“吃肉真的会下地狱吗?”
“洗耳听佛说,报应各相当。世上多杀生,遂有刀兵劫。负命杀汝身,欠财焚汝宅。离散汝妻子,曾破他巢穴。”
李红玉一脸的不想听。
玄觉顿了顿道:“纵然没有因果,也不当吃肉,昔日有人作诗:一指纳沸汤,浑身惊却裂。一针刺己肉,遍体如刀割。鱼死向人哀,鸡死临刀泣。哀泣各分明,听者自不识。又如水边垂钓,闲情逸致,是以物命而为儿戏,刺骨穿肠于心何忍,愿发仁慈常起悲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