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慕君平静道:“我拒绝。”
赵清气疯了,她不可置信道:“这么好的时机你不把握住,你就不怕后世骂你是汉奸吗?说实话,我现在就觉得你是汉奸。”
蔡慕君笑了:“你就不怕我将你交出去,日军顺着你这根线儿查出你的同党。”
赵清大约是年岁太小,还是个学生,听见蔡慕君这么说才回过味儿,才反应过来,她策反不了蔡慕君事小,若是因为自己一时之气将整个党内的都牵连了,那才是大事。
她低头认错:“是我错了。”
蔡慕君挥手:“你走吧。”
赵清出去。
蔡慕君一个人坐在座椅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她喝了一口,慢吞吞的想事儿,宅里的人都被她支出去了,左右无人打扰,也是好事。
蔡慕君心想,莫说一个赵清觉得她不思报国只顾讨好敌人是个大大的汉奸,恐怕后世人一旦知道如今事,便是千千万万个赵清指责她是汉奸。
可她有什么错呢?
她没杀过人。
她只想活下去。
在这个乱世里,像个人一样的活下去。
莫说她,便是上海租界里,也多的是出卖身体换平安的女人,不多一个她,只看是卖给谁罢了。
世事大事如此,非人力所能改。
她一介女子,无气吞宇内之心,无匡扶社稷之力,又何止于像赵清所谩骂那般成了国家的罪人。
她只想活下去罢了。
挽社稷之将倾这事得托付有志之士才是好的,她这样的人,没那么硬的性子,面对严刑逼供,怕得很,她若真是被赵清说动了,莫说是一个她,恐怕赵清那个团体都保不住。
她这样的人,好好待着,不害谁,不做多余的事就是好意了。
她这样安慰着自己,却也知道,无论如何安慰,她都的确不是一个尚思为国戍戎台的人。
这一点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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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清又来了,为她送来了一些东西并诚恳的向她道歉:“抱歉,是我话重了,感谢你的不追究。”
蔡慕君道:“我不想管这些。”
赵清面对她的坦然拒绝,还是将手里抱的东西给她了,赵清道:“蔡姐姐,我们不是想逼你……只是,你一定不知道现在的环境有多遭,你看看吧,看看再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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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慕君看了,吐了,让赵清把东西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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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上面是南京大屠杀的惨状。
不忍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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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慕君自来到这个年代,便一直做着心理准备,她知道自己有一天一定会看到战场的,只是没有想到,战争的残酷就那样在她面前拉开,避无可避,只能接受。
自赵清走后,那些血腥画面一直在她眼前出现,她一宿一宿的睡不着觉。
她脑海里是被完全烧焦的人影;四肢被斩断,手足漂浮在半空的模样;穿着布衣的人手上捧着禁闭眼睛的自己的头颅……
太多太多了……
蔡慕君生在春风中,长在红旗下,原本就是一个非常坚定的唯物主义,却不料一直遭遇这些,她竟被大屠杀的那些惨状吓着了。
她一日一日的消瘦,夜不能寐,闭上眼便是冤魂讨债,最初她也怒过,可后来,她又想明白了,坂垣莞尔是她的前世,坂垣莞尔杀的人凭什么不能算在她头上,这些冤魂凭什么不能来找她讨债。
她越来越消瘦,精神状态却越加亢奋。
终于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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坂垣莞尔从战场下来,身上尚带了浓烈的血腥气息,却急不可耐的想去看石原……蔡慕君,听说,她病了,病得很严重,他心中着急得很,生怕她出什么事,脸上却是一派淡定,不负他智将名声。
蔡慕君的病症也看不出什么问题,就连看病的医生看完之后,也只推测是感冒罢了,只是可能有些严重。
蔡慕君后来不知道的,她的头晕晕沉沉的,全身没有一点儿力气,脑袋里如同一团浆糊,迷迷糊糊间感觉到有人来。
那人将冰凉的手放在她额头上,身边悉悉索索的说话声让她不舒服得很,她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那人握住她的手,低声安慰。
她闻着他身上的血腥气有些想笑。
他杀了那么多人,却这么小心她。
他们都是人啊。
都是人啊。
她心中泛着苦意,平日里尚且能隐藏的心思因病而释放出来,心中的怨怼几乎要藏不住了。
她却无法责怪他。
他是她前世。
他们本是一体。
她要如何责怪自己?一个人最擅长的不就是原谅自己吗?
迷迷糊糊中,她眼角不断的流下眼泪,男人笨拙的为她擦拭却根本擦不干。
于是,男人便叹息一声。
她难过的无意识的哭泣着,似乎要将痛苦哭尽,只是手指却抓住男人的手不肯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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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绵了病榻大半个月,蔡慕君的状况才好了,只是越发沉默了。
坂垣莞尔本就是个沉默的人,不会讨女孩子欢心,两人钻堆,只有沉默。
然而,蔡慕君想了许久,还是问了出口。
“南京大屠杀你知道吧。”
坂垣莞尔点头:“我知道。”
“死了很多人。”
“自古打仗,哪儿有不死人的。”
“那些手段也太残忍了。”蔡慕君觉得自己喉咙很干,干到说不出话。
“这是打仗!”
“打仗是打仗!打仗死人是正常的,但是对妇孺下手算什么呢?禽兽!不,连禽兽都不如!”蔡慕君有些崩溃。
从历史书上看到这一段内容时,她就悲痛不已,如今看见,更是难受。
“菜菜子,你不要逼我发火。”尽管坂垣莞尔的声音很平静,但是,还是可以听出他言辞里的怒火,这是他对她最后的警告。
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闭嘴,不说话了。
心里却给他记了一笔。
她也很是斤斤计较了。
她道:“算了。”
坂垣莞尔想想,决意带她出去逛一逛,蔡慕君也答应了,他们在城里逛了逛,最后走进一家成衣店,蔡慕君选了几套衣服试穿,坂垣莞尔也没有一丝抱怨。
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但他明白,自己所能做的补偿唯有这个。
除此之外,国家天下,国为重,他不可能给她再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