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陈止娶妻。
东廊快婿。
如今,有不少人用这个成语,来形成杨家择婿之事,洛阳之人对此津津乐道,而等婚讯传入彭城之后,彭城之人也如此描述。
其实,按照规矩和礼法,陈止娶妻还要往彭城走一遭,毕竟那才是他的世族根基所在,但基于种种原因,以及皇帝要亲临的关系,这事最终还是在京城操办了,但彭城诸陈也没有错过机会,陈迟、陈边、陈迅亲自赶来,与陈永一同作为男方的家长,坐镇婚礼。
百家茶肆中那人说的,其实就是东廊快婿的典故缘由,这事在洛阳,可以说是人尽皆知。
连两个外来客都忍不住点头道:“我等来时,在路上就听闻了陈君娶妻一事,没想到里面还有这样的典故,真是一段佳话啊。”
不过,也有那心思活络的人,知道黄通一贯以来的作风,心中猜测着,这位擅长分析、推算的士人,既然问出这个,要说的很可能就不是众人所知的,或许还有其他什么隐情。
于是,他们为了展现自己的聪明才智,不由搜肠刮肚,想要找到其他说法。
这么一想,也有人想起了不少细节。
就有一人先开口道:“东廊快婿之说,固是佳话,但多少有夸大嫌疑,毕竟杨公的那位弟子,行走的不只是陈家一家,其他各家也曾履及,想来是经过权衡,才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这话一说,也打开了其他人的思路。
“不错,陈君当时的作为,在年轻一辈中,可是无人能比,杨家看上他,也是理所当然的,远的不说,就是刚才谈及的那次朝会上,黄思想要捧杀陈君,当时出面的,不就有大司农么?当时他与陈止,还不是翁婿,之所以出面,定是看重陈止的才学、才干,已经动了心思,想要卖个人情。”
“对,东廊一事过去很长时间,大司农才出面维护陈止,若他早就觉得陈止可为佳婿,哪还用等这么长的时间?”
“我倒是听说,是杨家的那位小姐,在出嫁之前,就已心有所属,而其所属者,正是陈君!杨公宠爱其孙女,据传无有不允,好在杨女知礼,从未有逾礼之议,唯独是对陈君倾心,常有所言,或许因此,杨公与大司农才会下定决心吧。”
“我也听闻,说那杨女也是才女,通琴知书,而陈君更是妙人,杨家派人去询问太仆公之意,按两家之势,太仆答应的痛快,随后找了陈君过来,跟他商议,未料陈君却说,此事未可一人决也,于是让人安排,与那杨家女隔帘对话,知道女子心意,又问答几句,方才应允,回来之后,陈君私下里也曾说过,杨女甚奇,自有其意,陈家人方知陈君亦满意此次婚事。”
这后一人说完,见众人看来的目光,又摆摆手道:“诸位莫这般看我,我非是道听途说,亦不是随意杜撰,我家与陈氏也有姻亲,是以得知。”
听他此言,众人啧啧称奇。
黄通更道:“我也不知道,还有这么一番故事在里面,还真是一时佳话,不过我要与你们说的,却不是这个,诸位可还记得,我为何会提到陈君的婚事?”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回神过来,不少人乃至失笑。
“差点被你糊弄过去,可不是么,不是问起陈君会在哪里为郡守,又想知道你如何得知的么?”
“对呀,怎么说着说着,又扯到陈君的婚事上去了。”
“杨家嫁女,陈家娶亲,那阵势确实不小,两家一个是大族,一个有国士,到了今日还有人时常提及,我等一说就忘了分寸,也是正常的嘛。”
说着说着,他们的目光又集中到了黄通身上,有心思灵活的,联想前后关系,隐隐有所猜测。
尤其是两个外乡客,刚才似与众人打成一片,共同欢笑,此时却又收敛笑容,一直开口的那人,更试探性的问道:“莫非与大司农在朝堂上,为陈君说话一事有关?”
黄通微微一笑,说道:“说有关也对,其实这关键,不是大司农,而是当时对面的那位。”
“对面的那位?不就是黄思?”
“黄思算什么啊,能和大司农比?说的是黄思背后的那人。”
“原来如此,难怪黄闻之前提到三家逼陈的事,莫非这就是后续?陈君去哪里为郡守,还和这个有关?”
“其实这里面有一个非常清晰的脉络。”黄通嘴里说着,将那茶杯的盖子取下,伸出手指在里面沾了沾水,在桌上落下,画了一条水线,跟着在水线的一头点了一点。
“三家逼陈,而陈君才大,是以压不住,于是这三家联盟顺势瓦解……”
他这第一个点画完,又抬手落下,在那一点的边上,画出第二点,嘴里继续道:“随后,陈君兴诸评,名望起洛阳,行走鸿胪寺与太常府,统筹兼顾,乃成大典,功劳甚大,不可抹杀。”
第二点画完,他顿了顿,又画下第三个点来。
“事后,朝廷商谈匈奴事之余,要论功行赏,黄思上书,说要给陈君讨一个郡守的位置,但诸位也明白,这并非是好意,于是才有大司农、大鸿胪、太常、太仆等上卿出面,阻拦下来,顺势打压了黄思。”
众人不由点头,刚才还替黄思惋惜,但他们也知道,黄思终究是自找的。
对于黄思身后的那位是谁,众人更是心知肚明,毕竟朝会的最后,那人眼见列卿出面,以至于亲自上场了,却未能如愿,他又怎么会善罢甘休,且不说马政之利,就是这接连被人坏了事,若不找回场子,那威望也要受损,同样会伤及家族根本
世家之间,除了利益之争,还有名望之争,毕竟不是先秦之时,世家有如一国,现在纵有布置,但还受约束,有汉帝仲裁,有士人监督,人心向背之间,也能让世家的势力此消彼长。
黄通这时又落下第四个点来,口中说着:“在这之后,那位仿佛安静下来,不复再有动作,紧接着就是诸评先后起,洛阳国人景从,陈君名彰,娶娇妻,得五品,可谓人生巅峰,而这秘书监之位,堪比郡守官品,其实已能说明问题。”
秘书监是五品,郡守也是五品,若是陈止外放为官,作为士人出身,又有诸多功劳,那必然是不可能低于五品了,考虑到那次朝会上的争执,他只要外放,一个郡守是免不了的。
“所以,陈君若是外放为官,则必为一地太守!”
待着这话音落下,黄通也将第五个点画完,正好落在那一条直线的末尾。
言落,众人沉默。
但很快又有人道:“却也未必,五品之官不止郡守,未必就为郡守,再者说来,陈君在洛阳为中枢官,这是清官之路,可以平步青云,他出仕不过一载,已是五品正官,执掌一省要务,更与列卿皆有交情,为秘书监以来,先后相助太常、鸿胪、太仆、廷尉等,那即将上任的新任廷尉张若,与他也有交情,这等阵势,为何还要外放太守?”
众人纷纷点头,然后就朝着说话的人看了过去,这一看才现,也是个熟悉的面孔。
“这是彭城刘家的刘纲,为陈止之友,与陈君有游学之谊,更是世交,他如今在城中也有不小的名声,列卿之中有人欣赏,要请他出仕呢。”
“原来是刘君子,有礼了。”黄通起身行礼,“我知君子与陈君之谊,不敢隐瞒,当初让人上书的那位,想让陈君为郡守,看似举荐,其实有他意,思其所虑,其所选之郡,必是不易立功之地,当今之世,若是郡中太平,就是郡守毫不作为,以黄老之术行之,考评之时,也能得个无功无过,熬些年头,自可晋升,相比之下,边疆的穷山恶水之地,则不同,需要做事,而这事先不说好不好做,但凡做事,就有可能犯错,加上边疆诸族不习礼、不知名,时常来犯,所以不光无功,反而可能有过,黄某因此断言,陈君所去之郡,当为这等恶地。”
“但我也说了,陈兄未必就会前往,”刘纲摇摇头,说出了看法,“按着诸多贤臣之路,陈兄大可坐镇京城,徐徐图之。”
黄通叹了口气,说道:“若是寻常时候,当然如此,可当时那位在朝堂上未能如愿,被几卿挡住,这段时间也不是毫无作为,这半年多的时间,其人筹谋准备,再次出手,可就不是当时的那般情况了。”
刘纲还是摇头,说道:“我知你说的是哪位,但那等人物位列公卿,若要算计谋划,不至于为了陈兄一个小辈,就谋划半年吧?那岂不是平白落了格调?再者说来,陈兄如今背景不浅,也不是那般好欺的。”
众人一听,也都点头,觉得这话说到了点子上了,就等着看黄通如何回应。
却见其人笑道:“君子说的不错,那等人物不会屈尊降贵,为了五品之官就谋划半年,所以他所图甚大,我虽推崇陈君,但面对那人,陈君依旧势弱,而那人的半年准备,自然不是针对陈君,因为陈君只是顺带……”
说到这里,他忽然压低声音,轻轻说道:“近日,蜀地李贼复叛,广汉王点兵,难以兼顾几职,所以……尚书台之主的位置,要定了!若无意外,当是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