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塔·斯基特半是忐忑半是激动地走进会议室,她环顾四周,几位报社的重要人物和知名笔杆子都在——胖主管,看好她的严肃老女人,竞争对手梅丽莎,还有两三个各自题材的佼佼者,她知道其中一个人讣告写得很好。
他们面色凝重,一副有大事发生的样子。
“丽塔,你来了。”严肃女人和蔼地说,她的面前摆着几封信,其中一封已经拆开了。“休息得怎么样?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吧,毕竟是那些奇奇怪怪的魔法?”
“好多了。”斯基特含糊地说:“睡了一觉,感觉没什么大碍。哦,对了,”她从鳄鱼包里拿出两份稿件,“这是我写的。”
女人颇为诧异地接过来。
“这是我对昨天事件的回顾,因为不确定报社的态度,我挑了两个角度叙述。”斯基特不动声色地说。
“我很满意。”严肃女人点点头,她随手翻了翻,没有细看,就把稿件放下了。她双手搭在桌上,身体前倾,“但是现在情况有变,我们收到了这个。”她的一只戴着戒指的手敲了敲桌上的信封,“而且恰好和你有关。”
“和我有关?”斯基特疑惑地重复一遍。
严肃女人拿起拆开的信,从里面倒出一叠折起来的信纸和一张小卡片。她将小卡片推到丽塔·斯基特面前。
“读读看。”
丽塔·斯基特用小拇指的长指甲把卡片刮起来,拿在手中仔细辨认上面的字迹。她一眼就发现笔迹凌乱,不够正式,联想到昨晚海普说的话,猜测可能是某个学生誊写的?她清了清嗓子:
“巫师界暴露了。大人们都忙着商讨对策,妈妈忧心忡忡,她不希望起冲突。我和几个朋友决定给你们写信——希望你们能意识到,除了魔法,我们的情感是一样的。
另:我的一个麻瓜出身的朋友认出了新闻上出现的女记者,她应该算是第一个采访过巫师的人吧?所以我们寄给了你们。完了,上面就写这么多。”
丽塔·斯基特抬起头,发现在场的记者都嫉妒地瞪着她,她瞬间意识到是‘首个采访过巫师的记者’这一头衔发挥了作用。严肃女人什么也没说,又把那封拆开的信推过来。
斯基特展开信,当众朗读起来。“我有一个朋友……”只念了一半,她就锁定了寄信人的身份。大名鼎鼎的哈利·波特在魔法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随着黑魔头伏地魔的再次现身,他的两个朋友也变得小有名气,曾因面对黑魔头时坚贞不屈被立为典型,获得了梅林勋章。
通过各种蛛丝马迹,她判断这封信出自韦斯莱家最小的儿子,罗恩·韦斯莱之手。
“结束了?”胖主管意犹未尽地说,“还挺有意思的,就是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其他几名记者也跟着点头。
“结束了。”斯基特干巴巴地说,她完全看不出任何有趣的地方,如果她早早得到消息,绝对会炮制出一系列充满争议性的文章,当然究竟是褒是贬尚在两可之间。
一名记者准备发表意见,但严肃女人制止了他。
“把信全部读完,我们再讨论。”
丽塔·斯基特左右看看,抓起第二封信,撕开,当众朗读,“我有一个朋友……”好吧,她想,刚在心里念叨过救世主,救世主的信就出现了,如果不是海普安排的,她敢把羊皮纸吃掉。
接着是第三封——也是最后一封信,丽塔·斯基特读了一阵儿,愣是猜不出谁写的。
“……天气闷热的时候,我喜欢躺在小花园里。
槲寄生的花枝把天空分成一个个小格子,格子间的天空互相流动,阳光里的尘埃悬浮在槲寄生的白浆果旁边,很好看,可能花园里的地精也是这么认为的。地精不怎么擅长说话,除了吐口水和做鬼脸,它们最大的乐趣是把白浆果抱回家。我小的时候在花园里留下一只靴子,期待它们有一天会搬进来,后来我和爸爸一起给它们造房子。
园子里还种着疙瘩藤。它们通常像枯死了的树桩,这种迷人的植物表面疙疙瘩瘩,偶有例外会长出一些彩色的瘢痕(有人说是因为患了虫害)。爸爸不让我碰它,因为疙瘩藤是一种脆弱而善良的的植物,有它在就可以将附近的坏情绪一扫而空,秘诀是它结出来的葡萄柚大的荚果。
‘那些坏情绪就藏在荚果里,变得越来越大,直到它装不下把自己涨破。’爸爸说。
我们怀着敬畏的心情观察荚果裂开的场景。
烈日炎炎,我和爸爸撑着荷叶伞,防止汗流浃背。通常要等几个小时,突然听到啪的一声爆响,绿色的表皮裂开,从里面流出淡绿色的、弯弯曲曲蚯蚓一样的东西。它们一开始还会蠕动,但渐渐安静下来,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死了,但爸爸说只是那些坏情绪脱壳而出,变成了恼人的骚扰虻。
骚扰虻是一种有害的生物,会飘到人的耳朵里把脑子搞乱。它们能隐形,当你听到嗡嗡叫,随后感到心情烦躁时,那就是它们出现的证据了,爸爸研究出一种骚扰虻虹吸管对付它们,但疙瘩藤制造出的骚扰虻太多了,我们必须用别的办法。
办法是举行一种特殊的仪式,样子看起来像某种舞蹈。
先让快乐的情绪填满大脑,这样可以短暂抵挡骚扰虻的侵袭,随后双臂在脑袋周围舞动,同时不断在原地转圈——就像试图赶走蚊虫一样。这样做的目的是告诉骚扰虻,我的脑子已经被其它情绪占据了,不需要你,于是它们就飞走了。
仪式很累,但也很快乐,为了犒劳自己,爸爸一般会烧一锅彩球鱼汤。
爸爸精通许多菜谱,我则帮忙到小溪里抓鱼。彩球鱼有很多种,有些种类很危险,比如大嘴彩球鱼,如果有人过分捕捞它们的同类,它们就会张着大嘴从水里冲出来袭击他们,因此我在抓鱼时会随身带一些葛迪根,防止此类意外的发生(我还会备一些鼠尾草和香锦葵用来火焰占卜,或是其它有用的东西,比如花斑大伞菌)……”
丽塔·斯基特盯着这些古怪透顶的文字,它们显得那么的不合时宜,是不是哪里出错了?
“骚扰虻。”胖主管若有所思。
“吸收坏情绪的植物。”梅丽莎喃喃地说。
“普通人练习驱赶骚扰虻的舞蹈管用吗?”又一名记者问。
丽塔·斯基特目瞪口呆。过了好半天,严肃女人咳嗽两声,让众人回过神来,接着她点上一支女士香烟。余烟袅袅。
“好了,这就是我说的情况有变。”严肃女人正襟危坐,说道:“目前整个国家——不,应该说整个世界都乱成一团。不少报纸痛斥昨天的暴行,当然我们也发表了一篇不痛不痒的批评文章……之所以不急着表面态度,是因为我们是特殊的,丽塔幸运地和巫师有过接触,就连她本人都成了绝佳的素材,所以我在等她回来,准备围绕她打造一系列新闻。”
斯基特暗中翻翻眼睛,知道这个女人在上次禁枪事件中尝到了甜头。
“……差异性,新闻行业不能人云亦云,必须有自己的思考。但这件事不同寻常,如果巫师被定义为恐怖分子,我们为他们说话大概会惹来麻烦,就在我左右为难时,我收到了这几封信。你们觉得报社该怎么办?是交给当局,还是——”
“绝对不能交出去!”所有人异口同声喊道。
严肃女人紧绷的脸露出笑容。“很好,如果有谁这么想,我会立刻让他收拾东西滚蛋。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该采取何种态度,以及这几封信上的内容可不可信?”
众人低头思考着,他们都意识到这是一场面试,谁说的话更符合心意,接下来整个报社的资源都会围绕那个人转动。
“不如采取中立的态度,如实转发这些信,我们置身事外?”胖主管试探地说道。
严肃女人望向他。
“或许委婉地提出批评?”胖主管不确定地说,“目前有用的信息太少了,只有几封没头没尾的信,万一是那些巫师的阴谋……”
严肃女人刚想说话,丽塔·斯基特插话说:“不排除这个可能。”但接着她反问道,“可是对我们而言重要吗?”
严肃女人瞥了她一眼,“说说你的想法。”
“不管有没有魔法机构参与——哦,从这几封信大家应该能看出来巫师是一个有组织的小社会,不是散兵游勇,他们有学校、医院、执法机构,聚集区……”斯基特指着信说,“抛开这些具体的内容,单就这些信本身,它们所代表的意义同样重大:在其他报纸还像无头苍蝇乱撞的时候,我们已经和神秘的巫师搭上了线,呃,尽管只是单线联系,但这是绝佳的开局。”
其他人不是不清楚这些,只是责任重大,他们都在犹豫。但丽塔·斯基特这个女人就没什么心理负担了,在其他人眼中就显得十分果断。
胖主管皱着眉说:“如果这几封信只是孤例呢,是几个——嗯,几个在校巫师,天呐!巫师竟然也上学,听起来怎么这么古怪——咳,我的意思是,如果这只是几个在校巫师学生的一时兴起呢?”
“我确实有这个担心。”严肃女人说。她害怕因为替巫师说话,或是批评、剖析得不够辛辣全面,没有充分利用好这些素材,反而被其它媒体赶超。
“我认为不会。”斯基特很有把握地说,她的底气不是来自分析,而是昨晚的谈话,在知道结论后倒推过程就变得异常轻松。
“想想看,这几篇文章发出去后,不管是不是几个学生的一时冲动,只要信中的内容有一条是真的——即巫师拥有自己的执法机构,他们一定会发现此事。到时候无非两种结果:”
丽塔·斯基特越说信心越足,她竖起两根粗手指:
“第一种结果,执法者找上门,勒令那些学生不准再给我们写信,但这种做法——”
“意义不大,”严肃女人接话,“因为巫师已经暴露了自己的存在,这样做只是装聋作哑。”
“没错,”斯基特大声说,“第二种结果,魔法世界的执法者默许了这些学生的行为,顶多暗中加以引导,避免泄露机密什么的;或者就像我们刚刚担心的,这一切都是巫师设计出来的……不管哪种情况,都意味着源源不断的独家报道!”
会议室里的呼吸声变得沉重起来。
丽塔·斯基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其他人,她刚刚为自己想到了一个绝佳的称呼:无冕之王。
……
与此同时,英国政府最有权势的几个人正在参与内阁会议,每一个与会人员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甚至还包括反对党的领袖。
“我们能否派出军队……”会议中段,国防大臣试探着说道。
“我不同意!”首相拍着桌子。
“首相先生,别忘了你是我们的首相。”反对党领袖警告首相,他不怀好意地说:“我怀疑你被那些巫师蛊惑了……其实这种可能性很大,传说中巫师可以召唤出恶魔,熬制惑人心神的药水,只有燃烧的十字架能制服她们……”
“你是傻瓜吗?”首相恼火地说:“还是打算发起一场现代猎巫运动?但你的对手可不是几个世纪前手无寸铁的妇女,而是真正掌控魔法的家伙,他们中最强的一批仅凭一个人就能毁掉一座城市,而且——该死,是的,那个人用的恰好就是你引以为傲的火焰!”
“这不可能!他们怎么能那么强?”内政大臣失声喊道。
其实他想说的是,为什么巫师这么强,还心甘情愿隐藏起来?
“那么强的只在少数,堪称凤毛麟角,”首相神情怪异地说:“根据我在资料上看到的,最近两百年只出现了四个,有三个都在英国。我也不知道该自豪还是呃——”
“他们都还活着?”财政大臣小心翼翼地问。
“死了两个,”首相说:“用我们能理解的说法,他们一好一坏,好的那个德高望重,是巫师学校的校长,他一人对抗两代黑魔王,可惜于近期去世了。要不是有他,可能巫师和我们早就爆发战争了。”
他确实觉得可惜。尽管首相从未见过邓布利多,但仅从两任魔法部长的态度,他就能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政治威望高到无人企及的形象。
反对党领袖冷冷地问:“即便爆发战争又如何,我们会输吗?”
首相奇怪地看着他。
“我说的不够清楚吗?还是说你执意要在英国本土和几万个拥有奇奇怪怪本事的人打一场巷战?他们有组织,有和我们类似的政权,这就意味着他们比恐怖分子更难对付,我记得上次我们派出几百名警察对付十几个暴力分子,结果打烂了一个街区!就算我们最后获胜了,能获得什么——哦,更不用说他们现在有两个动辄毁城的大法师,其中一个受到魔法誓言的限制,另一个有意通过谈判让巫师融入社会,你打算毁了这个局面,让两个人形核弹联起手来对付我们?”
“你说的话代表你党派的态度吗?”首相咄咄逼人地追问,不忘给对手挖坑。
反对党领袖哑口无言,半晌,他提出一个尖锐的问题:
“你确定这些资料都是真的?我没听说过哪座城市被巫师毁掉过,只有我们自己干过——”他尴尬地止住话头。
“资料里有你要的答案。”首相推卸责任说,“至于真假,我也不确定,所以才找你们商议。”
“他们,嗯,巫师都有什么本事?我的意思是,你亲眼见过的?”国防大臣提了一个靠谱的问题。
首相想了想,说道:“我只和两任魔法部长打过交道。他们不会随意在我面前施法,但仅仅是我亲眼看到的——”他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凝重。
“巫师可以把东西黏在墙上,常规手段无法取下来;巫师的画像有智慧,可以跟人交流——我不确定是不是都这样;他们还可以把物体变成小动物,肉眼无法分辨真假,称之为变形术,他们有一系列魔法学科——”
“巫师能变成另一个人吗?”国防大臣屏住呼吸问。
“不知道。”首相摇摇头,他继续说道:“他们还能凭空出现,凭空消失,但我只见过一次,大部分时间他们都是通过壁炉出现的——”
“壁炉!”国防大臣和内政大臣齐声喊道,似乎吓坏了。
“怎么?”首相奇怪地问。
“您有没有统计过,”内政大臣脸色难看地说:“全英国一共有多少座壁炉?”
首相先是一怔,然后脸上的其余表情消失了,恐惧一点点浮现。
无需多言——英国人有着浓重的壁炉情节,基本上家家户户都会置办一个漂亮的壁炉,哪怕一年烧不了几次,但必须要有!
政府也把壁炉视作英国传统文化的重要阵地,在科技不断发展的今天,民众早就不需要壁炉取暖,但政府依然竭力为百姓提供越来越清洁的壁炉煤。
想想英国文学作品中有多少或是温馨、或是权谋、或是亲友团聚的场景出现了壁炉?
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壁炉见证了无数家庭的温情和幸福,见证了恋人间的美好誓言,见证了朋友们的欢声笑语……而现在,如果对巫师产生敌意,第一件事就是号召民众拆掉上千万座壁炉?
首相不禁打了个寒噤。
他本就不算坚定的内心此刻更加动摇了,巫师和普通人之间的联结远比他想象中紧密,要想对付巫师首先要打一场没有硝烟的壁炉战争,那是在割肉!把巫师的影响全部剔除了,这片土地还剩下什么?
“这帮巫师太可恶了!”
“下水道里的老鼠!”
“太无耻了!”
一阵激烈的声讨过后。会议室重新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首相左右看看,最后被逼无奈地问道:“那么——大家都同意试探性地和巫师展开接触?”
无人吭声。
“我明白了,希望大家在接下来的国会会议中继续坚持这份决议。”
会议室外,作为首相助理的金斯莱竖起耳朵。壁炉?他完全没想过一个小小的壁炉会成为关键,可能是太习以为常了吧。他悄无声息地走开,会议室里的讨论还在继续,但已经无关大局——
“要不要寻求教会的帮助?他们才是专业的。”有人提议。
“白痴,你没和他们打过交道吗?如果他们真的能传播神迹,还会是那副德行?他们自己就渎神!”
“咳咳咳咳!”首相发出一串急促的咳嗽声。
“唉,至少他们可能保留一些记录。”
“说到这个——我突然想起来,女王才是名义上教会的最高领袖……”
“你想让王室参与进来?”
“这么大的事,不如分担些压力……”
……
德思礼一家。
“我就知道,看着吧!”费农指着电视机,得意洋洋地说:“那群阴沟里的家伙终于藏不住了,会有人制止他们的,真希望政府把他们一个一个都抓起来——”
他突然支撑起身体,小眼睛警惕地转了两圈,“如果真是这样,他们会不会把我们家当做避难所,强行征用我们的房子?我看那个魔法部的工作人员鬼鬼祟祟,没安好心。”
达力瞪着自己的父亲。
“唉,不是所有和达力沾边的都像你这么好,”费农连忙找补说,他转头看向佩妮,“我们要不要偷偷报警——趁那小子不在?”
“不行!”佩妮姨妈喊道,态度激烈地说:“绝对不能让人知道!”
费农身上的肥肉颤了颤,小声咕哝说:“好吧,好吧……我就是随口一说,都怪那个怪胎,”他突然发起了火,“一点不懂礼数,和他父亲一样,就托人带回来一个口信——”
他口水四溅,痛痛快快地骂了十分钟,然后倚在沙发上呼哧带喘,扭头看着壁炉台上的照片——虽然他们冬天用电火炉取暖,但依然维持了这一传统,否则会被人说闲话的。
周围的邻居都知道,德思礼一家是非常、非常守规矩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