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啊,是在下,瞎说话了。”
刘恒久久回忆着孔生的话,似乎很艰难的才从那段话中拔出了脑袋,看向一直深思着的白头发年轻人,显得有些歉意。毕竟那些说出风凉话的读书人,可的的确确与咱们的十公子,扯不上关系。
“王爷没错,错的是我,还有很多的江湖人。”
莲心却是没有觉得对方有错,反而是在深思之后,觉得自己做的其实不对,“明明都是有能力在战场上拼杀的人,明明都是能够为自己的国家、家人、故土做些什么的人,却自甘堕落,在所谓的江湖里面打滚,宁可饿死,也不愿意去边关,当一回真真正正的男人。”
“是我们,对不起边关百姓!如果今后还有机会,我定会,到王爷军中,到边关之上,尽自己的一份力,来一次属于我自己的人间快意,不悔此生!”
刘恒听完这番话,看着莲心认真严肃的表情,笑了笑,轻轻点了点头,向着莲心举起杯子微微做了一个敬酒的动作,一饮而尽。似乎觉得眼前的年轻人,比那位道理连着道理说个不停的读书人,还是好相处一些的,果然不读书的就该和不读书的打交道才是,随后却是看向了莎莎,“虽然十公子话说的没有二公子漂亮,但却是好福气,有妻如此,夫复何求?比你那位二师兄还是强多了!”
刘恒笑着说道,原本以为这样的夸奖会让眼前的年轻人高兴高兴,暂时不去管那边关的沉重话题,却不料得见到莲心面色一凝。
“不是...”
“我不是。”
莲心扭扭捏捏还没说出什么,莎莎就已经开口直截了当地解释道,“没成亲。不是。”
莲心不由得觉得这样似乎是越描越黑了,没成亲?怎麽是只差这一步了吗?可咱俩还有好多事儿没发生呢,得慢慢来才像书上写的浪漫啊。
那位清阳王似乎很是喜欢莎莎这种直爽的性子,笑着继续说道:“那要不,我到时候主持你们成亲?”
“王爷,这事儿以后再说吧!”
莲心眼见着莎莎嘴唇微动连忙是抢先开口,这一次总算是赶上了。
“呵呵,公子啊,年轻人,不要总是婆婆妈妈的,我当年就是因为这个,才丢了最爱的女人,也顺带,放弃了那张王座。”
刘恒说到这里,双眼盯着莲心,准确的说是一只眼睛,眼中流露出很难在这种沙场猛将身上看到的悲伤神色。莲心不理解,但也不好多问,刘恒却是自顾自说了起来。
“可不要沦落到我这个地步,娶了个不喜欢的女人,每天同床异梦,互看厌烦。耽误人家姑娘不说,也使得自己没好日子过,一把年纪了还来这青楼寻欢作乐。”
“姑娘啊,你也是,不要放着大好青春年华就以为能遇见更好的人,遇见合适的,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不是?非要等到人老珠黄了,没人要了,找个人凑合一辈子吗?当然了,看姑娘架势是个能养活自己的人,但是人这一辈子到老了,朋友都不在了,一个人没个孩子还没个伴儿,多寂寞、多凄凉不是吗?等那个时候想起来,当年就差一点,就能不这么惨了,说不定,就是俩老头儿老太太热热闹闹拌个嘴吵个架了!路上也有个伴儿不是吗?”
刘恒说的起劲,就好像这位平生只跟暗流涌动的官场皇室、冰冷无情的金戈铁马打交道的男人,终于是找到了个愿意安安静静听自己说话的人。
莎莎不知道听懂了多少,反正也跟着点头,一双眼睛大大的、亮亮的,盯着那只不显浑浊反而是格外明亮的眼睛,认真的很。莲心则是在一旁同样用心的听着,只不过他眼里看的,却是莎莎。
“想当年,为什么我要接受那位四弟的提议?我真的傻到那种程度,不知道我这一走就再也拿不到王位了?就算我是傻了,我手下那么多人难道也傻?”
“王爷为天下苍生、边关百姓着想...”
莲心低低的说道,却被打断。
“放屁!脑子抽抽了放着王位不坐、后宫不要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喝风吃沙?老子是没读什么书,可也不会做这么亏本儿的买卖!”
刘恒似乎想说这些很久了,激动的唾沫飞溅,本来还挺爱干净的莎莎,却是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看着男人,就好像在聆听一个岁月的声音。
“还不是因为,那个她啊...不然为什么,叫你们要珍惜彼此呢...”
“你们是不是觉得,当个皇子,是件很好的事情?”
刘恒继续倒着酒,转动酒杯紧紧盯着,却是语气随意地向着眼前的青年男女提问着,不知道注意到了一旁的仓央嘉措两人没有。莲心没有回答,不知道对方提问的目的在何,至于莎莎呢,可能大概还不太明白皇子和大离王朝的这些个继承制度一类的事儿。见对方没有回应,刘恒倒也是不生气,只是淡淡的抬起头,开口继续说道。
“年少的时候,就是个被人欺负的老二,你说说看冤不冤?当老大的作什么都是榜样,不论我怎么努力,也只不过是得到一个‘不错,不输你哥哥’的评语,又不是那些个年纪小些、可爱的弟弟,父皇不喜欢也就罢了,母妃更是觉得我会篡位谋权,抢走他大儿子的王座。”
“我就不懂了,难道,我就不是她的孩子吗?难道只有大哥当了皇帝,她才能够享福吗?兄弟当中基本上都是跟着大哥关系好的,年纪最近的我,就成为了似乎理所当然的第二派系,所谓的派系,其实也没人跟我罢了。不过就是似乎不找个对手出来,就无法激励自己努力的借口罢了,弟弟们都喜欢大哥,不论是嫡子还是庶出,总归是觉得大哥阔气,我这个二哥,太过的阴森、不近人情。”
“其实我也不想。我确实性格上孤僻了些,不爱与人太过于交谈,其实内心也没想些什么有的没的,却总被他们说是满脑子坏心眼儿,阴的很。”
“只有那个四弟,不知道是不是傻,还敢当着母亲和大哥的面,跟我聊天、交流,不给我使脸色。”
“你知道吗?那时候四弟被当时的老宰辅称作是最不适合称王的人,说那时候的王朝已经出现许多的弊病,太过温柔、从小善良的四弟,把握不住国家的命脉,救不了大离的百姓。”
“可我一直觉得四弟才是最适合当皇帝的,他会在冬天天寒地冻的时候,跑出去跟那些吃不饱饭、冻得浑身发紫的穷人挤在一起,烤自己带去的红薯,给他们很多的、足够度过冬天的柴火。大家都觉得他傻,你救得了一家人,能救天下人吗?反而你一但是救了他们一次,他们就会毫无底线的不断向你索要帮助,不断吸干你的血。”
“可是,四弟说没事,在其位,谋其政,尽自己的一份力就好,至于究竟能救下多少人或者究竟救不救的了,其实都无所谓了。”
“那时候起我就很喜欢四弟,不仅是因为他愿意跟我讲话,愿意把我当个哥哥,更是因为,我觉得他如果当上皇帝,会比那个只知道建功立业、要载史册的大哥,更合适,更合适百姓些。所以啊,当爹破天荒的没有立我那个文武双全的大哥做太子,而是怎么看怎么是个书呆子的四弟,我很高兴。”
“我觉得,在四弟的带领下,也许大离能换一种活法,不再是那样的互相算计、为自己谋利益,而是多为别人着想些,多为这盛世王朝想些。我当时就跟四弟说过,大哥一定不会服气这样的安排,我们的弟弟们也一定大多数会站在大哥身边。”
“母亲对于大哥的爱远胜于我们,恐怕也不会会做你的靠山,宰辅大人也不喜欢你,你的路会很难走,但是二哥,愿意帮你。你猜猜当时的年轻太子,说了什么?”
莲心摇摇头,皇家事,他这种江湖人怎么能够猜到呢?
“你还真是没你家二师兄有趣!当时,那位年轻太子,说‘从小我就不跟兄弟们抢东西,不是因为我不想,而是我觉得,不是我的,为什么要争。但是父亲已经把太子的位置交给了我,那就没有人可以抢走’,那时候,我才明白,我的这为四弟,可远远不只是表面上的书呆子,父亲看人,还是比我们要准的多!”
“直到现在,他还是用这种处事方式对待天下不是吗?百姓的东西,朝廷分文不取,该给朝廷的东西,百姓也不拖欠分毫。各家为各家,其实走到最后,就是天下皆为国家。”
“四弟没辜负父亲的期望,只不过是时候太不巧,正好赶上蛮荒那帮家伙们蠢蠢欲动,否则,我这为四弟,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我大离建立以来最为优秀的皇帝。可是,为什么,我这么喜欢的弟弟,我却差点要跟他刀兵相见?”
“因为他还是本心太善良,善良到有些傻了。大哥是谋反失败,是被他击败处死,宰辅大人也被贬官,母后也被送进了道观之中。可是那些个剩下的兄弟身后的家伙们会放过他吗?”
“不会!生在帝王家便是如此,出生就意味着不死不休。所以我决定帮他,我亲自动手,帮他清除那些个居心叵测的野心家。伴随着我的清除计划越来越趋近与成功,我承认,我也陷入了权力的泉眼。”
“我只是拿下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闲散皇室,就得到了许许多多各州各县的官员渠道,得到了朝野上下几乎通达的眼线与权力,那时候的我,身边都是那些被我控制、原本准备一齐交给四弟处置的野心谋划者。他们的话语逐渐一步一步,将我推入了深渊,我突然觉得,要不要,我干脆就代替四弟再代替的彻底一点?”
“你知不知道,当时几乎有半座朝廷的人站在我的这边?而且那之中多是武将而少有文臣,我大离兵马更是多半归我统帅。”
“可以说,要不是我击败了那些个皇子,或者说他们背后的势力不愿意相互联合,我的那位四弟啊,根本就坐不稳龙椅,他的善良也许很适合治理天下,很适合百姓安居乐业,但绝对不是在朝堂明争暗斗之中会给他带来优势的性格。那么,留着这么一个有能力却过于文弱的弟弟做皇帝,究竟是在帮他,还是在害他?”
“我犹豫了,第一次犹豫了,之后不断地有人劝我,不断地有人给我分析,我逐渐的,逐渐的成为了自己想要除掉的那类人,逐渐的开始觉得,谁当皇帝不是当,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正是因为如此,这才有了那所谓的两相对立,也许是命中注定吧,在清除那些兄弟的同时,我也感受到了复仇的快感,尽管我不断的告诉自己,你是为了国家的稳定与未来杀了他们,但逐渐的,也变成了复仇的屠杀,越来越觉得我所受的苦难,当下获得的这些还远远不足以弥补。我还需要更多...”
“可是,当四弟送来那封信,说出那些明面上的承诺,和那一句隐藏的话语,我才知道,自己根本就不可能坐上王位,早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亲手将世间唯一能够拴住我的链子,交给了他。”
“我从小没收到过什么亲情与帮助,所以我的那些兄弟控制不了我,击溃不了我,所以我的母亲也无法对我产生什么真正实质的危害,可是四弟不一样,他有着能够瞬间制服我的工具。”
清阳王微微地停顿了一下,莲心隐约觉得,接下来自己听到的,可能是庙堂之上无数人都想不明白的事情真正的隐情,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该听,但既然已经到了现在这种境地,自己应该也是无处可躲了。
“记得应该是,跟十公子差不多的年纪吧,我与唯一愿意和我玩在一块儿的四弟,一齐溜出了皇宫!”
“没错,就是那座日日夜夜有人巡视的皇宫,虽然四弟经常出去跟那些穷人呆在一块儿,但那也是有人在暗中跟随的,往往不能尽兴,那时候的我们,觉得自己简直是太厉害了,彻底摆脱了皇家的束缚,自由的像两只飞鸟,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可现在回想除了觉得傻,就是纠结,也许不出那趟门,我就不会留下这一辈子的伤痕与遗憾,但也可能就不会与四弟在最后关头停止争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