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风港的食堂吃起来简直就是屎,守夜人如此评价。
所谓的牛肉和鸡肉都是用干细胞“种”出来的,在外面这种技术还停留在实验室阶段,但是在这里却已经是主要蛋白质来源。螺旋藻和地衣这类植物代替了蔬菜的供应,配上大杯浓绿色的汤,那是从金属龙头里流出来的,混合着大坨的营养补充剂,浓度像是奶昔但味道寡淡得和生啃绿化带没有区别。
“我在二战的军队里都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人类饲料,那时候好歹还有管饱的午餐肉罐头。”守夜人的声音在食堂中回荡,“这东西是怎么做到比午餐肉罐头还难吃的?”
昂热仍然保持着沉默,但是淡金色的眉毛也紧紧地皱了起来,想来是被绿色的汤汁恶心到了。
但是这里的男女老少并没有抱怨的,而是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用餐,年轻人讨论同龄的男女,老人则在餐桌上进行严肃的学术讨论。他们没人浪费粮食,有的甚至连最后一点渣都要舔干净,好像这是什么绝世美味。
这也可以理解,毕竟这是一个物资匮乏的社会,节俭是一种美德,这些年轻人已经被这样教育了很久,早已形成习惯。
“呵呵,我就知道你们会这么说。”路麟城笑着解释。
“没办法,我们这里实在是太穷了,种不出什么好吃的蔬菜,每引入一只牲畜都需要细致的计算,免得加重生态负担。你看过我们的养鸡场了,那地方是唯一的自然肉制品来源,就像我这个委员会秘书长,一个月也只有两只的配额。”
“我完全能理解。”昂热语气平静地说,“我只能说,我在德国吃到过比这更糟糕的午餐。”
“我以为你会说在英国吃到的,毕竟在德国你永远还有土耳其卷饼作为备选!”守夜人嘟哝着,“不过也是,你毕竟是个英国人,吃shit都能面不改色,可怜我这个在法国和师父生活了三十年的精神法国人...”
“这个时候咱们就不要开地图炮了好不好?”昂热翻了个白眼。
就在这个时候,另外一道身影出现在昂热的视线中,当她端着餐盘出现的时候,昂热的眉头立刻紧锁起来。
“乔薇尼,好久不见。”昂热说。
对面的中年女人有些疑惑地皱眉,她的思维似乎有些迟钝,想不起来眼前二三十岁的年轻人究竟是谁,最后困惑地摇摇头:“对不起,我不认识您先生。”
路麟城笑着对自己的妻子解释:“这是昂热校长,你怎么不认识了?”
“昂热校长怎么还回春了?变年轻了这么多?”乔薇尼的语气听上去倒一点都不像是惊讶,她全程精神似乎都有些恍惚。
“呵呵,谁知道呢?昂热老校长可是活了一百多年,说不定老成精了!”路麟城半开玩笑地说。
但是乔薇尼并没有笑出来,而是坐在自己丈夫对面,放下餐盘开始用餐。
昂热注意到乔薇尼的异常,她和上次见面的时候几乎完全是两个不同的女人。在昂热的记忆中,乔薇尼是一个活泼且有力的女人,永远充满热情,说话声音也咋咋呼呼的,年轻又漂亮。
可是如今这个女人老得很快,与看起来仍然四十多岁头发乌黑的路麟城相比,乔薇尼的头发已经白了几乎一大半,看上去像个快六十岁的老妪,高高瘦瘦,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看来时间对她不是很友好。
和她同样衰老的外表相比,她的反应也不太正常,整个人精神都有点恍惚,要么是老年痴呆了,要么是患有某种精神性疾病,以至于对外界的反应都明显迟钝。
“昂热校长好。”她本来应该说更多,以前乔薇尼非常喜欢幽默风趣的校长,两人贴在一起,总是和父女一样亲昵,可是如今他们之间却明显冷淡疏离了许多。
乔薇尼和路麟城之间的感情似乎也出现了裂痕,以前这对夫妻可是黏黏糊糊的,可是如今却到了七年之痒的状态,看见都只冷冷打声招呼,吃饭的时候一言不发。
“薇尼你也真是的,见到昂热校长怎么这么冷冰冰的,人家不远千里来这么一趟也不容易,正好多说几句话。”看见妻子冷冰冰的态度,路麟城也露出明显的嫌弃,批评道。
“今晚你把这个月珍珠鸡的份额领了,给两位校长炖鸡汤,他们吃不惯这里的食堂。”路麟城再度下令道。然后他赔笑着对昂热说,“呵呵,别看乔薇尼以前做饭不好吃,但是这些年她可是长进不少,您今晚一定要来我家,我们做好吃的!”
“哦。”乔薇尼的语气很冷,语气平淡得几乎像个机器人,“我知道了。”
“家里来客人,薇尼,你怎么一点都不高兴呢?”路麟城对妻子的反应很不满意。
乔薇尼愣了一会儿,过了好久才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机械性的笑容,“昂热校长来,我很高兴,晚餐包在我身上了。不过我今晚要先去学校接明非,可能会稍微晚一点。”
昂热和守夜人面面相觑,餐桌上似乎笼罩着某种可怕的平静,所有人都默契地不出声,安静地咀嚼食物。乔薇尼吃得很快,几乎是风卷残云,一口气就喝完了难喝到极点的营养汤,然后端着盘子就离开了座位。
等到乔薇尼端着餐盘离开后,守夜人才惊讶地看向路麟城,憋不住小声问道:“你的孩子叫明绯?她不是死了吗?”
提到这件事,路麟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唉别提了,这是我们的二胎,在怀孩子的时候,她就不太正常,非说是明绯投胎到她这里,还想当她的孩子。哪怕是个男孩,也非要取一样的名字,所以也叫明非,只不过去掉了绞丝旁。”
“你看看她那副样子,明绯死后就一直魂不守舍的,一直吃着精神类药物...很多同事都劝我和她离婚,但是我都没同意,毕竟那可是我当年辛苦追到的女孩,我说什么都不能抛弃她吧?”他做出一副耐心的好丈夫做派,说。
......
昂热傍晚时确实到了路麟城家,而乔薇尼也确实炖了香喷喷的鸡汤。
“哥哥好,伯伯好。”路明非彬彬有礼地对两位客人说。
整个避风港总共也就一万多人口,路明非不能说全都认识,至少周围也是熟人居多,骤然看到两个全新的面孔,他也充满好奇,用亮晶晶的眼睛打量着客人。
“真有礼貌的乖孩子。”副校长怜爱地说。
自从知道自己有一个还在医院维生舱里躺着的小婴儿孩子后,副校长似乎就变得非常慈祥,对这种小孩变得更有耐心许多。哪怕路明非对两人的称呼差了整整一辈,他也只是笑笑,并没有纠正或者怎么样。
“这孩子长得真像乔薇尼,你说是吧?日后一定是个小帅哥!”别看平时一副油腻大叔的模样,实际上副校长很会甜言蜜语,不然当年也骗不了那么的小姑娘。
而在他的赞美之下,乔薇尼呆滞的目光仿佛生动起来,难得地笑了笑,“明非确实是一个聪明的乖孩子,才上小学一年级,老师就说他聪明,商量着要把他转到三年级,那样才符合他的智力。”
“当然,明非可是我老路家的种,肯定生下来就聪明!”路麟城得意洋洋地说。
然而,就是他这么一句话,让乔薇尼的目光瞬间变得不怎么友好起来,餐桌上的气氛再度变得尴尬。这下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们的家庭矛盾不是一般的剧烈了,乔薇尼拿着汤勺的样子,就差打爆丈夫的脑袋了。
整个桌子上只有6岁的小明非还在高兴地啃着鸡腿,一整碗油乎乎的鸡汤和到连渣都不剩,一边啃一边说:“真香,好想天天吃鸡肉啊。”
“孩子你多吃,多吃点!”旁边的副校长将碗里一大块鸡胸肉全部放进路明非的碗里。
晚餐过后,乔薇尼负责收拾碗筷,昂热也跟着进去了。
“你和路麟城是怎么回事?”昂热开门见山地问。
乔薇尼一边刷着碗一边回答:“唔,杜登医生说我是在极地待得太久了,长期的极夜会影响身心健康。这几年我总是会有一些奇怪的幻觉,想象出一个不存在的女儿。”
昂热倒吸一口冷气,乔薇尼的精神状况比路麟城所说的更加糟糕——她已经不是无法接受女儿的死亡,而是直接否认了女儿的存在;可是很显然作为一个母亲,她又不可能真的永远忘记自己的孩子,自欺欺人也骗不了太久...
“路麟城这家伙嘛,就趁着我生病,在外面找别的女人。他是个十足的混蛋和种马,竟然向委员会反复提起一夫多妻制的主张,被反驳了无数次依然理直气壮。”
“他不仅仅对外宣称这样的主张,而且还身体力行,身先士卒。”
“我上上个月已经把他和那个叫娜塔莎的秘书捉奸过一次了,在他的办公室里,在此之前他也被别的同事抓住过,不过一点都不思悔改。”
“最近娜塔莎怀孕了,正在想办法逼迫我和路麟城那个混蛋离婚呢!我巴不得把这么个垃圾丢给她,但是路麟城非要在委员会面前装深情,说什么自己绝对不会抛下生病的妻子——可是说不定,我精神不正常,他这个混蛋也有责任呢?”
“我想我当年真是眼瞎了,才看上这么个混账东西,他年轻的时候藏的真好,和现在简直判若两人。说实话,我有的时候都怀疑,我的丈夫是不是什么时候被人悄悄替换了,自从我生完孩子身体开始有些松弛,他就明显对我不上心了。”
乔薇尼说到这里,冷哼一声:“不过也许我那个妯娌李铃花说得对,男人都是这个样子。”
昂热沉默不语。
“昂热校长,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恢复青春的,我希望您还保留着和之前一样的主张,坚定地站在人类一方战斗到底,而不是像这里的缩头乌龟一样,躲在这个冰天雪地里龟缩不出。”她突兀地说。
“我没打算长期待在这里,只是恰好路过而已,我们明天就出发,前往一个坐标,和另一支队伍汇和。”昂热说。
乔薇尼的眼睛亮了起来。
“求求你,把我带出去吧,把我和明非带出去吧?我是被训练成战士的,我不应该在这里耗费我的生命,我应该战斗...
“至于明非,他这么大还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我知道你一定会保护他,不会让那愚蠢的末日降临的,对不对?”
“这个所谓的‘避风港’已经没有价值了,我们引以为傲的尼伯龙根都破了,被找到也是早晚的事,可是他们却仍然认为自己还能藏,但是这个世界上藏在什么地方不是藏呢?为什么偏偏是这么该死的地方?”
“求求你,带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