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公子语气中的淡漠与不耐烦之意,是个人就能听得清清楚楚。栾葳娘心中虽然仍有不甘,但也只能抽抽答答地止了泪,委婉地道出了来意:
“阿墨你也知道,霍家在朝中是个什么地位。说是如日中天也不为过,相比之下,我们栾家就差得多了。”
墨公子皱眉:“栾公身为御史大夫,位列三公,何人敢看轻于他。”
“可他并非是先帝指定的辅政大臣!”栾葳儿抬起一双盈了新露的眼,悲切地望着他:“阿墨可知,霍家欲休了我,为夫君另聘新妇!”
墨公子并不看她:“大司马不会同意的。且霍瑜遇赦尚未归来,一切都未有定论,霍少夫人怕是多心了。”
“阿墨哪里知道我现在的处境?”栾葳儿自怨自艾地道:“自霍氏骤然显贵,我便被人软禁于院中,三餐俱是茹素,便连侍候的下人也都被送到了庄子里,若非好不容易递了信回家去找阿翁帮忙,只怕今日我也仍然出不来。”
“那些都是霍少夫人的家事。”墨公子皱眉叹道:“与墨何干?”
“阿墨!”栾葳儿没想到,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对方仍然没有半点反应。
可虞楚本不应该是这样的。当年明明是他求而不得,前次她在得知他回到五陵之后,急着把人推荐给永安翁主,就是担心他会纠缠自己,把以前的那些事抖落出去,影响了她得之不易的姻缘。
若是早知道他有一日能脱罪封侯,她也不会更改决定。毕竟国朝的关内侯多了去了,可霍家这般显赫的门庭,满朝上下只有一个。霍瑜已在归来的路上,只要能保住霍少夫人的位子,让她做什么都可以,哪怕是回身去求曾经视作尘埃的故人。
“我不想被休弃。”她愤愤地说道:“凭什么呢?霍瑜入罪被流放之时,是我不离不弃,可是现在君舅变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便起意要休了我!阿墨,我知道,当年是我误了你,但请看在当年阿翁与我对你不薄的份上,看在我们二人青梅竹马一场的份上,再帮我这一回吧!”
墨公子不语,眼风似不经意地扫过洛千淮,见她一手托腮靠在案几上,睁着一对黑得发亮的杏眼,正听得兴致勃勃,形容相当可爱,心里因栾葳儿而生出的厌烦感,便无声无息地淡了三分。
“霍少夫人与其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回去跟令尊好好谈一谈,毕竟若是真的大归还家,还得提前做好安排不是吗?”
“阿墨?”栾葳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她的泪瞬间干了,眼睛瞪得像要突出去一般:“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阿翁对你好歹也有救命之恩,当年你对我也......”
“栾公的恩情,墨断不会忘。至于其他的,霍少夫人怕是一直都误会了。墨从来都是将少夫人,视作姊妹的。若是少夫人大归后确实生计艰难,墨也愿意接济一二。”
“姊妹?”栾葳儿看了看一旁坐着的洛千淮,忽地露出了笑容:“原来如此。说什么好友,怕是阿墨你也被这位洛大娘给迷得晕头转向,就跟我夫君之前一样。”
洛千淮本来还在安心吃瓜,忽然话题凭空落到了自己身上,不由露出了一脸无辜的表情,落在栾葳儿眼中,简直就是一朵假扮清纯的黑莲花。
“阿墨怕是不知道吧,这位洛大娘子,本是我夫君的外室......”
墨公子的脸忽地沉了下去,一股极冷冽的气势瞬间席卷了雅阁,栾葳儿不知不觉地便压低了声音:“那时她便擅长狐......”
“够了。”墨公子拂袖而起,面前的茶盏被瞬间掀翻,在桌子上滚了一圈儿,落到了地上,摔成了均匀的四瓣儿。
“霍少夫人既是这般爱说人是非,想来霍家休妻,也算是有理有据——恕墨无能为力了。”他在栾葳儿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提高了声音:“卫苍,送客。”
卫苍第一时间便推门而入:“霍少夫人,请吧。”
栾葳儿自然不想走。她从袖中取出一物,就当着洛千淮的面儿,起身向着墨公子身前冲去,看架势是言语无用,行动来凑。
洛千淮心中一动,脚下也微微一动,踩住了某人拖在地上的袍摆,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栾葳儿直直向着墨公子的方向,摔了过去。
也没见墨公子如何动作,他的身子忽然就向侧方平移了半米多远,栾葳儿收势不住,只好凄然地摔在了漆得极光亮的榉木地板上,忍不住痛呼出声。
墨公子的目光在上方与洛千淮成功对视,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幸灾乐祸的味道。
视线一触即收,洛千淮还来不及想,为何墨公子对栾葳儿会是这般态度,就先看见了被她扔出去的那样东西。
那本来是好好地藏在栾葳儿袖中的,先前取出来巴巴地想要送给墨公子看,肯定不是个寻常物件。
但洛千淮怎么也想不到,那东西,她之前是曾经见过的。
不但见过,还被系统列为了自己的奖励。
日影短剑。她记得很清楚,因为这匕首是她在墨公子那里见过的外形最为粗鄙的物品,没有之一。
泛黄发黑的皮革刀鞘,把手上缠着一圈圈黑布,再没有任何旁的装饰。
那夜在秘谷之中,卫苍明明取了出来交予了墨公子,而她也不过是看了一眼完成了提取任务,再也就没关注过它。
所以在那之后,墨公子还是令人将它送给了这位栾葳儿。
洛千淮心中的疑惑简直快突破天际了,墨公子虽然极力否认与栾葳儿曾经的种种,而仅从这把匕首来看,二人之间肯定仍然有着一种不为人知的紧密关联。
一时间,墨公子、卫苍跟洛千淮的目光,全都集中在那把日影短剑之上,旋即便都各有思量:
墨公子抿着唇望向卫苍,卫苍挠着头满眼无辜,不停地向洛千淮使着眼色,可惜她这会儿根本就没收着。
栾葳儿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人上前来扶她,不由得暗暗冷笑一声,自行撑着身子慢慢坐了起来。
她伸出手去,将那柄短剑摸了回来,双手捧了,也不起身,就那么跪坐于地上,转身呈到了墨公子身前。
“阿墨,这是我十岁生辰时,你亲手为我做的。不管你相不相信,这么多年来,我始终都将它带在身旁,从未有一日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