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轻雾弥漫。 云罗站在太子府的偏门前看着下人把元嗣扶进了马车中。元嗣面色苍白,披着一件玄色披风将空荡荡的断臂遮住。他精神好了许多,干净的面上有云罗曾经熟知的英武与磊落之气。
这几日朝夕相处的照顾,兄妹两人说了从前不曾聊过的话题——父亲。兄妹两人说了许多,也明白了华凌风曾经的为难,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乱世流离中的确不好去寻她们母子二人,可是他却始终不曾忘记她的母亲。
云罗这才想起他初见自己时的老泪众横。原来这个世间并不是每个人都如此虚伪惺惺作态。
而她,终是失去了一位深爱她的父亲。
元嗣决定去养好伤,然后再继续远行拜师学艺,学成一身不需要左臂的功夫。云罗知他能振作已是难得可贵,自是极力支持。只是如今兄妹又要再次分离辶。
元嗣进马车的那一刹那不禁回头看了檐下清清冷冷的云罗。她一身素衣,身若扶柳,柔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可是这一场家国剧变,自始至终却唯有她一人独自撑了下来。
元嗣唇动了动,面上愧疚一掠而过,千言万语想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云罗对他微微一笑,柔声道:“大哥好好养伤,不必担心我和元青。澌”
元嗣嘴角扯了扯,扯出了这些日子来第一个笑容。云罗见了笑得更美了。
苏晋走来,看着马车缓缓驶离太子府。两人静静站在檐下一语不发。一如曾经在梁国生死逃离的那些日子里,不知前路更无法安然入睡,只有相对而坐沉默直至天色发白。
“你将来要如何打算?”苏晋问道。
云罗抬头定定看了他良久,忽地伸手握住他的修长秀美的手。在他白皙的掌心她依稀摸到了曾经的旧伤。
那么深可见骨的伤痕,那惊心动魄的一杀,那么痛彻心扉的一夜……细细的指尖在他的掌心轻抚而过,仿佛是抚在他的心弦上。
一路至今,两人历经生死,有些话不必再多说什么彼此便能懂了对方。
她黝黑的明眸看着他一双阴柔好看的眼睛,轻声问道:“阿晋,你当真会保护我吗?”
苏晋点了点头。云罗眸光一暖,点了点了头,道:“那阿晋以后不能伤我害我,更不能轻易离开我的身边。”
苏晋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好。”
云罗微微一笑,素白绝美的脸上容光倾城。她转身,声音柔和优雅:“阿晋有空替我查一查,是谁在元嗣的药中下毒。”
……
太子府又恢复了平静。一切井井有条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华元嗣断臂之后,她因为要日日照顾就住在了太子府的西院中的浣纱阁中。因为离前院近些更加方便些。如今元嗣出府养伤她便照旧住了下来。太子妃也不曾命人让她搬回到侍女下人们住的地方。
毕竟名义上,她依然是有品阶的奉仪。
春光流转,不知不觉云罗已在晋国过了一个春。从初春寒雨萧瑟到暮春茶靡花开尽,不过是两三个月却已是天翻地覆。云罗送走了元嗣,日子陡然安静下来。
元青过了这个春已经八岁了,按礼不能再时常见了她。云罗于是时常偷偷去前院与他见一面。为他带去自己亲手做的甜食,然后询问他读书如何,夫子可曾打手心。
可喜的是元青颇刻苦,学业上甚得夫子赞赏。武功上苏晋有空也时常调教他。在武学上元青甚是有天分,身形灵活,聪颖非常,看来将来文武全才指日可待。云罗看着他乖巧懂事放下一大半心来。
有一日她又去见了元青,元青忽地问道:“姐姐,你不想见了李叔叔是吗?”
李天逍与元青之间颇有些缘分。元青习惯了叫他李叔叔,怎么也改不过来。
云罗心中一动,问道:“为何这么说?”
元青吃着她做的甜糕,鼓着腮帮子疑惑问道:“那为何前日李叔叔还问我姐姐最近可好?难道李叔叔不是和姐姐每日都见面的吗?”
云罗微微一笑,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的神色,答非所问地道:“该见的时候自然会见到的,不急。”
元青想了想,又皱眉道:“姐姐,我还看见凤哥哥了。他这几日都来府中。”
云罗面色不变,淡淡“嗯”了一声。
元青小脸上有愤然之色,哼了一声:“他唤我,我没理他!以后也不会再理他!”
小孩子的爱恨总是最显而易见,眼中揉不得一点沙子。云罗微微一笑,轻抚他脑袋良久不语。
凤朝歌……她亦是许久不曾见到他了。也许有一天她会好好再会一会他。她看看着院中红消翠减,绿荫遍地,唇边勾起一抹似笑非笑。
茶靡花开尽,夏天姗姗而来,天气日渐炎热。太子府中植了不少树木,一片翠绿浓荫,到了晚间夜风习习甚是凉快。李天逍喜欢音律,一到晚间便请了府中的乐师在前院中弹奏从长安传来的时新曲调。府中的谋臣良将们则在一旁饮酒畅谈国事。有时李天逍兴起之时便会亲自上台与乐师们一起调笙弄萧,直至深夜方罢。
寂静的浣纱院中时常能听见每夜从前院传来的笙箫歌吹,宾客喧哗。云罗独坐在窗边时常一听便是一晚。
云罗对镜默坐,镜中的美人倾城绝色。她捻起一枝梨花玉簪轻轻簪在了如云的鬓边,微微一笑,刹那间镜中春色回还,媚色无疆……
夏夜蛙声阵阵,一队侍从撑着精致的宫灯在低头躬身在前面引路,他们身后领着缓步而来的李天逍。他白皙的面色上带着酒席方归的些许微醺。他一身朱红深衣,红色如火,衣上的庄重的玄色绣纹却将这红一分轻佻生生压下。
他对一旁的相陪的苏晋,道:“今日晋公子觉得本殿的重云散有几分火候了?”
苏晋淡淡道:“殿下只知皮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