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吃吃一笑,挣开沉香的手,轻叹:“我是该去谢谢他饶我不死之恩的。 ”
沉香被她的笑刺得心口一窒,不由更紧地拽住她。仿佛她这一去就再也无法回还。
内侍不耐烦,狠狠拽了她一下。云罗踉跄一步,由着他们簇拥拖着向那金碧辉煌的宫殿而去。身后传来沉香黯然的长叹声。
她一步步的走,再也不回头。
…辶…
天光刺眼,像是陡然在眼前泼了一盆血,满眼都是腥红的颜色。云罗刚大病初愈脚步虚浮绵软,走几步便踉跄跌在地上。内侍不耐烦,怒骂呵斥不绝于耳。她挣扎站起,随着他们慢慢地走。
一路宫殿渐渐清新如昨,处处皆往日走过的路。她终于辨认出内侍要将她带去什么地方。
原来是李天逍的宫殿——永和宫澌。
彼时是正午,日头升到了头顶,烘烤着大地万物。热浪扑来令人都几乎窒息。云罗病后虚弱尚不觉得热,几个内侍走了几步就汗水涔涔。原本人来人往的宫殿之间因炎热而变得清冷许多。
终于到了永和宫的殿前。内侍一扯她的镣铐,冷声道:“皇上还在御书房中处理政事,你在这里跪着等吧!”
云罗慢慢跪下,青石板上滚烫。她犹如一具人偶木然无表情。
时辰慢慢滑过,偶尔走过的宫人都用鄙夷与惊异的目光打量着跪在永和宫殿前的狼狈女人,有的人认出她是谁,纷纷幸灾乐祸地窃笑起来。云罗盯着青石板上雕刻的祥云龙纹,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
日头越来越烈,她身上汗水涔涔流出,这时她流出的都是虚汗。
她眼前开始模糊,脑中渐渐眩晕,多跪一刻对她高热刚退的人来说都是酷刑。
不知什么时候,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云罗以为是李天逍终于来了,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回头。
身后的人一身大红凤服宫装,头上朱钗满头,却不是他。她眼中的光芒淡了下去。
皇后微微一笑,头上明晃晃的凤簪在日光下这么刺眼。她笑了笑:“华美人怎么跪在这儿呢?”
云罗苍白干裂的唇一勾,声音嘶哑:“臣妾……来谢恩的。”
皇后笑了,杏眼中皆是得色:“是啊。是该来谢皇上恩典的。矫诏调兵按理是要诛九族的。云罗,你可还有九族可诛?”
云罗浑身一颤,九族……她如何还有九族?!
她抿紧唇一声不吭。
皇后仿佛还没有失去兴趣,慢慢在她身边踱步,精美的凤服下摆轻轻掠过她的手指,金丝银线划过,刺啦啦地疼。她木然看着,一动不动。
“华美人,本宫若是你就死了算了。你看看你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这个样子怎么还能看出当初艳绝天下的华云罗的半分样子呢?你这样出现在皇上面前,恐怕皇上最终会厌弃了你。”皇后柔柔的声音不冷不热地传来,敦敦善诱,当真是贴心之极。
云罗冷冷一笑,问:“皇后娘娘的意思是?……”
皇后轻叹一声:“本宫的意思是,你若是连累到了你的两个兄弟……”
云罗失笑:“不劳皇后娘娘放心,云罗一人做事一人担。”
“好吧。”皇后叹了一口气,“本宫只是好心提醒你。你不后悔便罢了。”
云罗猛地抬头看向高高在上的皇后。
皇后冲她嫣然一笑:“一切由华美人决定吧。本宫不多说了。只是人死如灯灭,若一人能承担所有罪过,皇上必不会加罪与华美人的家人的。”
她看定云罗,红唇殷红如血,一开一合:“这点本宫可以保证。”
云罗定定看着眼前笑容满面的皇后,八月的骄阳下她却仿佛坠入了冰窟中。
落井下石她不稀奇。只是眼前所见所听的,皇后的话分明逼着她自裁在李天逍跟前。
是什么样的嫉恨令皇后如此紧逼不放,一步步,如跗骨之俎逼迫她不入黄泉不甘心?!她双手撑在滚烫的石板上,慢慢地扣紧,指尖划出血都不自知。
“华美人好好考虑考虑。”皇后笑着转身,对宫人曼声道:“回宫!”
香风远去,皇后已带着宫人浩浩荡荡地回了中宫。
头顶烈日当空,云罗抬头,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糊了眼前,一片迷糊。她想笑,笑这苍天无眼。苍天若有眼,怎么能这样一次次逼着她入绝境之中?!
她可以死,只是死了之后呢?失了一臂的大哥华元嗣和尚在太学中的华元青又该如何?
不!她不能死!!不能被皇后的三言两语唬着就这样轻易死去。
若眼前这条路是遍地荆棘,一地脏污的人心,那便是让她苟延残喘,跪着都要走下去!想着她眼中熊熊燃烧怒火,挺直腰杆,静心等待。
也许,会有最后一点希冀。希冀那一人再为她展开庇护的羽翼。他若如人人称颂的那么英明神武,当知那三千兵马死的并不冤枉,她为衢州陷落多撑了三日。
三日之功,但愿能换得他一点慈悲。
她要的不多,只愿他听她一言,多看她一眼。哪怕一眼就好。
日光渐渐从炎热到了柔和,最后日暮西山,永和宫前始终没有出现那一道明黄身影。云罗脸色已煞白,摇摇欲坠。
一天跪下来,她不脚已麻木无知觉,炎热的地气开始从膝上渗入骨中。这样反反复复湿热煎熬中,将来她这双腿必是要废了吧。
终于,在日暮时分她看见一顶明黄华盖逶迤而来。
他来了。
云罗想挤出一个笑容,却发现自己连笑的力气都没有。宫人簇拥着李天逍慢慢走来,近了,近了……他离她这么近,仿佛触手可及,可是还未等她看清,他就冷然走过她的身边,徒留一个冷冷的明黄身影。
“罪妇华氏谢主隆恩!”内侍唱和道。
云罗定定看着那一抹明黄身影头也不回地走入殿中,忽地笑了起来。
“磕个头谢恩啊!”内侍呵斥催促。
喉咙中仿佛塞了一团棉花,堵得心口发闷。她笑着笑着,慢慢伏地,心底似有什么声音裂开再也不复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