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宫中的消息一日日如长了脚一样传遍了宫中上下,人人都在议论她幸运和李天逍对她的恩宠。舒琊残璩两年盛宠未能有孕,可是如今终于老天眷顾,一朝得孕,凤栖宫的恩宠如今在他们看来简直是烈火烹油,锦上添花。
同样的,云罗孕育孩子的艰辛也被秘密传出。人人都在猜测这一胎到底能不能安稳生下来,毕竟,这宫中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
中宫中寂寂。
有热风穿堂而过便被殿中放置的一盆盆冰盆给消去了暑气。冰盆中还放着从花园中摘来的香花香草,满殿的香气幽幽,殿中越发舒适沁凉。可是这殿中的主人却烦躁地在殿中来回走动,额上汗水涔涔棼。
一旁打扇的宫女手中长扇不停,皇后来回踱步几趟,忽然回头冷眼看着她们,怒道:“都是一群废物,扇个扇子都不会!给本宫滚!!”
宫女们慌忙跪地请求皇后息怒。
皇后听得她们的求饶声越发不耐烦,转头对内侍命令道:“把她们都拖下,杖责二十!”内侍不敢怠慢,急忙将地上磕头求饶的宫女拖下去先。
哀呼声在这个炎热的夏日午后显得十分刺耳。处罚完宫女皇后越发心烦意乱。她坐在凤座上脸上皆是烦躁。
“是什么事让皇后娘娘如此大动肝火呢?”一声悦耳娇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皇后见了那人面容,面上的烦躁一扫而空,不顾自己尊贵的身份,匆匆从凤座上下来,劈头就问:“怎么的这么久才来?”
来的女子一身淡青色宫装,清新优雅中带着属于年轻女子的妩媚。她便是殷寐。
她不请自坐坐上一旁的席上。一双精致杏眼看定皇后,似笑非笑道:“皇后娘娘,不是臣妾说,皇后娘娘未免太过心浮气躁了。大夏天的可别因为肝火伤身。”
她的言语中带着一丝不容易察觉的鄙夷。不过这一点心急的皇后并未察觉。
她上前看定殷寐的眼睛,皱眉道:“本宫难道心急错了吗?这华云罗竟然有了身孕,皇上又对她爱若珍宝,长久以往定一发不可收拾。你说说看怎么办吧!”她说完又冷冷多添了一句道:“总以为你入宫能帮本宫一二,没想到你不但没有办法帮助本宫,反而越发令这华云罗如此猖狂!”
殷寐一听脸色顿时铁青。
她冷笑道:“皇后此言差矣。这是华云罗的运气好。”
皇后针锋相对:“运气?本宫还是第一次听见智计无双的阿寐妹妹说起运气两个字!你不是最不相信这个世上有运气吗?怎么的拿了这运气来当做自己的失败的借口?”
殷寐见皇后也变了脸色,暗自忍耐了下。她低头细细想了下,缓缓笑道:“皇后娘娘何必这样自乱阵脚呢?皇后娘娘如今还是一宫之主,华云罗就算生下皇子也只是个妃子姬妾。她身份不如皇后娘娘,娘娘只需要坐稳中宫,凤栖宫名头再响亮也只是个侧宫罢了!”
皇后冷笑一声,坐上凤座,讥讽道:“她如今已是淑妃。再上一步除了皇后之位皇上再无东西可以赏赐她。就这样你还说本宫能坐稳中宫吗?”她眼中渐渐溢出水光:“本宫的皇子已经被她夺走了!本宫也要她母子分离!永生永世都不要再见面才能消去本宫的心头之恨!”
她眼中有深深的怨毒看着令人胆寒。
殷寐眸光一动,垂下眼帘道:“皇后娘娘想要报仇臣妾明白。说起来臣妾有一个连环计。”
“什么连环计?!”皇后问道。
殷寐看定皇后,道:“就怕皇后娘娘听了心中不舒服。”
皇后皱眉问道:“是什么计?快点说来本宫听听。”
殷寐微微一笑,眼底有阴冷的光:“自然是让所有的人都知道,皇后才是这宫中的女主人。重塑皇后的威望,然后慢慢图之。”
皇后若有所思,慢慢点了点头。
……
过了几日,皇后忽然着了朝服郑重去御书房中求皇上开恩选。所谓的恩选是从前为了补充宫中妃嫔或者宫女而特地开的选秀。恩选的规模与秀女人数都不如春选,所选的秀女其实都是京城中适龄的朝臣女儿。可以说,恩选只是春选的补选罢了。
如今春选的日子已过,再开选秀便只能用这个名头。皇后的提议被朝臣知道,正愁着如今晋室不兴的一干老臣子们纷纷上奏请求李天逍同意。
李天逍犹豫不决。他已经推了一次春选,如今再推拒就显得他不近人情了。而且朝臣们一顶顶“盛世明君”的帽子扣过来,纷纷直言他该如何如何,实在令他烦不胜烦。
消息传到了凤栖宫中,云罗正接过沉香为她煮的燕窝薏米粥。她听得刘陵说完,问道:“皇上怎么说?”
刘陵道:“皇上犹豫不决。看样子甚是烦恼。”
云罗垂下眼帘,淡淡道:“他终究会答应的。”
刘陵道:“是啊。皇后亲自去求请,皇上根本不好拒绝。”
云罗轻轻搅动玉碗中的粥米,眸色悠悠,良久才道:“皇后突然要开恩选,刘公公以为如何?”
刘陵看了四周宫女都在寝殿外,上前一步悄悄道:“恐怕皇后生怕娘娘独宠,动摇中宫的地位。娘娘,要不要去与皇上说,这一次恩选就罢了。毕竟前朝的恩选也少之又少。要选等来年春选再选,到时候娘娘应该已经产下皇子了,新人再多也动摇不了娘娘的恩宠……”
云罗摇了摇头:“皇上自己会有决定。”她看着殿外鲜花灿烂的花园,不知不觉轻抚自己的小腹,柔柔道:“而且,这些事也不再是我所能操心的了。”
刘陵突然想起什么,轻声一叹,遂不再相劝。
到了晚间,李天逍到了凤栖宫,云罗白日睡得多了夜里便有些睡不着。她挥退了宫女一个人在殿后的廊下慢慢地消散。
李天逍见月色朦胧中,身穿薄绢轻纱的云罗如月下仙子,美好温柔。他微微含笑,摘了一枝清香茉莉走到她身边。
云罗见他来了,后退一步,规规矩矩施礼:“夜深了,皇上怎么来了?”
李天逍只觉得她头低垂,看不见她倾城面容,不由握住了她的手,仔细端详她的面色,笑道:“夜深了,云罗怎么还不睡?”
月光下他深邃的面容一如往昔一般明晰英俊。云罗眸光幽幽看着他,忽然问:“皇上,如果有件事皇上不得不做,臣妾却不希望皇上做。皇上会不会听臣妾的话呢?”
李天逍一怔,不过他很快明白过来。他皱眉问:“云罗是担心恩选的事吗?”
云罗不置可否。
李天逍叹了一口气,将她搂入怀中,道:“朕也不愿意举行恩选,但是……”
“皇上不用说了。臣妾明白。”云罗打断他的话,声音轻柔却淡然:“皇上希望子嗣要兴盛。臣妾都明白。”
李天逍只觉得她今日似乎有些不一样,问道:“云罗,你怎么了?这不像是你平日的样子。你是不是心中对朕有怨恨?”
云罗微微一笑,摇头道:“臣妾对皇上没有怨恨。”她顿了顿,看着那一轮圆月,慢慢道:“天上只有一轮太阳和一轮明月。星星却很多很多。臣妾是在想,臣妾与皇上来说,是那一轮明月呢,还是星海中众多星星的其中一颗?”
她看向他,眸光明澈像是要照穿他的灵魂。
李天逍一怔,道:“云罗你自然是不一样的。”
云罗笑了笑:“臣妾僭越了。皇上就当臣妾刚才的话没有说过吧。”
她说着转身向殿中走去。李天逍看着手中孤零零还未送出去的茉莉,慢慢地皱眉捏紧。
……
过了两日,李天逍果然同意进行恩选。恩选的名额由皇后决定。一时间中宫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多的是朝臣的内眷亲自进宫为皇后送去适龄的大家闺秀生辰八字。
钦天监的一干老臣们也异常忙碌。他们要选定秀女入宫的时辰。
夏日炎炎,百花争艳。而这后宫中也要渐渐盛开一朵朵鲜妍的花儿,供君王采摘。云罗站在凤栖宫前高高的台基前看着人来人往的宫人,看着延绵的宫阙重楼,不知不觉长长叹息。
“云罗。”身后传来清冷的声音。
她回头不由微微一笑:“阿晋!”
站在她身后的是苏晋。苏晋今日依旧着着一件蔚蓝色长衫,除了腰间的一条白色腰带,再无一点饰物。清清爽爽如天边一片蔚蓝落入了凡间,清雅绝尘。
苏晋眸色流转,神色复杂地看着她,问:“最近可好?”
云罗点了点头。
千言万语堵在心中,不知从何说起。
苏晋看了她良久才道:“但愿你我不会再错信他一次。”
云罗低头许久道:“阿晋,我的孩子是他的。”
苏晋一怔之后,眸光如水看着她,道:“这下我信他了。这一次他就算再对你不好,自己的骨肉总是抛舍不掉的。云罗,这样就好。”
云罗眼中渐渐溢满了水光,道:“阿晋,都是我不好,总是让你为我担心。”
从梁国到晋国,他护着她一路至今却总是担心。生怕她再流离失所,生怕她情不知所依,还生怕她下半辈子不得安稳。如今,终于听他亲口说一句,云罗,这样就好。
她眼中的泪簌簌而下,不知该怎么对眼前这寡言清冷的男子再说什么道谢的话。
“云罗,我会时常进宫陪你。凤朝歌要举事还没这么简单。在我们回去之前我会保护你。”苏晋说道。
云罗含泪点头。
苏晋看了看天色,对她淡淡道:“云罗,我回去了。”他说完要转身离去。
云罗忽然道:“阿晋……”
苏晋回头等着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云罗擦干眼泪,忽然问:“阿晋,那弄玉公主怎么办?”
凤朝歌要举事回梁国势必用到苏晋,苏晋若是在关键时刻拨调了应王的军队……那应王府上上下下将来面对的便是叛国之罪……
苏晋浑身一震。他沉默良久才道:“我不知道。云罗,我实在顾不了她。”
云罗还要再说。苏晋已冷冷转身,道:“云罗,这个乱世中我实在顾不了太多人。不要逼我。”
他说完匆匆走了。云罗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怅然一叹。
……
中宫的恩选热热闹闹地举行,凤栖宫中一如既往不紧不慢。相比中宫的热闹,这里算是冷清之极。只是这一日,凤栖宫一番常态宴请了宫中的两位妃嫔。
凉爽的花园中,一桌酒席精致可口。只是吃着酒席的人有些心不在焉。
云罗看着左手边的紫衫女子,微微一笑,问道:“宁姐姐有什么心事吗?不然为何今日不见宁姐姐动筷?”
宁充容闻芩勉强一笑,道:“娘娘美意,臣妾感激不尽。只是天热实在没有胃口。”
一旁的呼邪赛雅放下筷子,哼了一声:“华妹妹,不是我说。皇后如今越来越过分了。克扣了我们宫的份例不说,还将我们推举上去的恩选人选统统都找了借口不用,大肆提拔她们母族中人。还有那殷寐也甚是嚣张得很,仗着皇上对她的宠信,从来不把我们放在眼中!几次碰见都故意刁难。”
云罗正要说什么。闻芩已皱眉接口道:“娘娘恩宠有加,自然不会担心皇后与那殷寐排挤。只是苦了我们两宫。看样子皇后已经决意把我们赶出宫了。前些日子还听闻皇后说起先帝托梦,说皇陵无人看守,甚是寂寞。皇后说起这事好像说要派人前去替皇上守皇陵。皇上既无兄弟,自然要落在一两个妃子身上。”
她看定云罗,意有所指地道:“臣妾听说过有一种草,细小而翠绿,土中盘根错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种草娘娘一定也见过,它们风雨同舟,雨露均沾,才能生生不息。娘娘,若臣妾和呼邪妹妹真的被皇后赶出宫外去了,将来这宫中她们必定只手遮天。娘娘以后也不得安稳啊。”
云罗看着眼前精美的菜肴,慢慢道:“曾经我与我母亲乞讨过活。吃的是野菜,穿的是破麻。”
她这话一出,闻芩与呼邪赛雅纷纷脸色古怪。她们曾经听过风言风语议论这眼前这位晋国最受宠妃子的出身。她们也曾听闻过她出身并不好,只是没想到今日她竟然亲口承认自己那一段贫苦的过往。
云罗仿佛没看见两人诧异的目光,继续往下说:“后来我想,如果能给我吃一个馒头,我死而无怨。后来的后来……我吃上了馒头,穿上了绫罗绸缎,一日日熬出生天。到了现在皇上宠爱,我独居凤栖宫。我时常想,我还要什么呢。原来我还要更多。”
“人心大抵就是如此。这一条富贵与权势的路上追求永远无穷无尽,两位姐姐想过别的路吗?”她抬起黑白分明的眼,慢慢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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