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国西北风云涌动,百年后人人谈论这一场旷世之战依旧心潮澎湃,不禁遥想当年风云之变是如何而来。
梁国西北本是大荒漠,到了寒冬时节更是飞沙走石,尘土遍天。这是人们口中时常说的“穷山恶水”。当日凤朝阳被凤朝歌赶下皇位,带着几万人马匆匆西逃,逃入了梁国西北一带的荒漠中苟延残喘。
凤朝阳曾几次命人带兵前去剿灭凤朝阳,但是不知是凤朝阳终于学了乖龟缩不出,还是冰天雪地中难以展开有利的战局。凤朝阳却一直还活着。
李天逍此次先在在潞州、梁州、涵玉关边上屯兵二十万,此举为虚张声势,然后悄然领了八万精兵趁着梁国国中内乱,藏兵在西北川霞关内。
川霞关是隔断梁国与那一片广袤荒原的最后一道屏障。再往西便是茫茫沙漠,死亡之地轹。
他占尽先机,内通河间王掳走了云罗,将凤朝歌引向这里。他料定凤朝歌失去云罗之后必定会怒极,率轻骑前来剿灭凤朝阳,到时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便可以趁机发兵包围凤朝歌覆灭南梁。
可是万万没料到,百密一疏。河间王押送云罗前来时巧遇路上华元嗣赶到,在搜查马车中时发现了昏睡的云罗。云罗惊醒后心知打草惊蛇是下下策,命华元嗣赶回京城通知凤朝歌千万不可轻敌。
凤朝歌收到消息,一边佯装在京城四周搜寻刺客,一边暗中调兵遣将,挥军十万朝着川霞关包围而来翥。
只是他不知,在川霞关中的一座小城中竟然藏着李天逍。
那一夜,城南大火引开搜索逆贼的士兵,而城西血战,李天逍侥幸逃出……
……
天蒙蒙亮了,城的上空青烟袅袅。
一株红梅树下,他静静站着。一夜风起满树的梅花落了一地,像是一片血。
“皇上,前前后后都搜过了。没有人。”士兵跪地禀报,“只有搜到这些东西。”
士兵呈上手中的东西。
他缓缓低头,一件素雅的罗裙在一片锦衣中显得刺目。他捡起,放在掌心慢慢捻着。
原来,她在这里。而那个藏娇的男人竟然是李天逍!
凤朝歌忽然轻轻地笑,只是一双凤眸中冷如冰刀。
“传令下去,一把火将这园子烧了!”他说完,抿紧薄唇冷然离去:“再传旨,调兵三十万,朕要李天逍死在这梁国荒漠中!”
“是!”士兵一怔,跪地道。
……
寒风凌冽,吹在脸上像是刀割一样。云罗探出头又被寒风吹得缩了回去。
“小心着凉。”身后伸来一只温热的手将她挡着的披风又拉得更加严实:“你病还没好全。”
云罗身子一僵,回头看了他一眼。
身后是前来迎驾的先头精锐军队,他们正护送着李天逍回到川霞关的军营中。
两人同乘一骑,似乎没有人为此诧异。
李天逍对她微微一笑,安慰道:“就快到了。忍着点。”
云罗无言地回头。腰间的臂膀依旧紧紧箍着,仿佛在担心她会跌下马,又似将她圈禁在身边再也不放开。
“云罗,等回到了关中,朕送你回去京城。凤儿很想你。”身后传来他温和的声音。
这一路上她不愿再开口,而他似乎有绝好的耐心敦敦善诱缓和她的敌意与戒心。
“我不会回去。”云罗冷淡地道。
寒风从披风的缝隙中钻入,寒意随之刺入骨髓中。她心却如火焚。
“那你便要随军在朕的身边?”他问。
云罗冷笑一声:“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身后李天逍沉默了一会,淡淡道:“在朕的身边不好吗?等这件事了结,朕与你长相厮守,寸步不离,你不用再担心别的。”
云罗听着心都在颤抖。
等这件事了结?那他势必要凤朝歌兵败身死……她孩子的父亲就要死在他的手中,他还能堂而皇之地面对那一双全然信任与依赖的眼睛吗?
“天逍……”她忽然开口唤他。
李天逍应了一声。
她沉默一会,淡淡道:“若朝歌死了,我也不会独活在这个世间。”
箍住她纤细腰肢的手臂僵了僵。良久,他问:“凤儿都不能让你改变心意?”
披风中,云罗回头对他轻轻一笑:“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我的脾性吗?决定的事从不更改。他死,我便死。”
“那凤儿呢?”他看定她的眼睛,一眨不眨。
云罗慢慢道:“我管不了。天逍,我再也管不了了。”
李天逍眸色一沉,良久,风中传来他疲倦的声音:“云罗,你说的只是气话。朕不信。”
云罗唇角一勾,溢出丝丝冷冷的笑意……
……
川霞关到了。
百年雄关被风沙不停侵蛀,城墙斑驳,城楼破败。城中百姓稀少,相反的是满满当当都是晋国士兵,一顶顶帐篷支起,井然有序。每个士兵面上有风尘,可是却没有倦色。
云罗在马背上一边看一边暗自心惊。她知道李天逍善于领兵,治军严苛,可是没想到军容整齐,士气高昂,这八万分明是精锐中的精锐。凤朝歌就算是他的两倍人数也不一定能够有必胜的把握。
很快御帐到了。李天逍将她抱下马,不顾前来将军们诧异的眼神将她径直抱入了内帐中。
他将她放在暖和的毡床上,吩咐侍女为她梳洗。
“朕很快回来。”他对她道:“在帐中歇一会。”
云罗目送他离开,这才倦然闭上眼。
到了晚间,他果然又回来了,还带来两个云罗熟悉的人。沉香与刘陵。
云罗见他们两人前来,诧异之情溢于言表。
“娘娘!”沉香见到她哽咽上前跪下。
云罗不顾自己体弱,挣扎起身抱住她,问:“沉香你怎么来了?”
刘陵悄然回头指了指外帐中那道肃然身影。
云罗顿时了然。她愧疚道:“因为我的缘故,两位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吧?”
沉香摇头:“娘娘放心,皇上对我们法外开恩,还让我们照顾小殿下。”
刘陵亦是道:“娘娘放心,小殿下一切都很好。”
云罗心绪复杂,半晌才道:“他一定快忘了我这个娘了吧。”
沉香眼中流露不忍,低声道:“小殿下每日都在念着娘娘什么时候回去。”
云罗心中一颤,只是不语。
刘陵道:“娘娘……我们回去吧。”
沉香亦是劝道:“娘娘,小殿下十分想念娘娘……”
云罗看着外面一动不动的身影,良久才道:“我累了,你们下去吧。”
刘陵与沉香相视一眼,低头黯然退下。
帐中一片死寂,唯有帐外的寒风一阵阵呜呜地吹着,如鬼哭。
云罗看着他的身影,慢慢道:“你实在不必让沉香与刘陵来劝我。”
“他们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他们说的话也是完全为了你和凤儿好。”帘外,他的声音沉稳如水。云罗似乎看见他还翻了一页奏折。
她轻笑:“为了我好?若是为了我好,你该放了我,放了凤儿,让我们一家三口团聚。”
李天逍不语。她盯着他的影子。许久,她看见他又翻了一页奏折,声音清淡:“你回京后,自然也是一家三口团聚。凤儿只认我是他的父皇。养恩比生恩大,他将来会明白这个道理。”
风声似乎更大了。两人陷入了死一样的沉默。
云罗忽然慢慢道:“天逍,你可知道,你的母亲是死在谁的手中?”
“哗啦”一声,茶盏落地,惊动了这个寒气沉沉的夜。
眼前的帐帘猛地撩起,他出现在她的面前。
云罗眸光冰冷如刀,刺向他,声音却淡得像是一缕飘忽而过的香:“或许,你至今都不知你的母亲是谁。”
李天逍脸色忽白忽青,似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云罗垂下眼帘,继续道:“这也难怪,先帝心性多疑,逼死了庆玉公主,也就是皇上你的生母后。他怎么敢把这件事告诉皇上您呢?”
“哗啦”一声,她身边的矮几被一脚踢开,下一刻,她喉间被紧紧捏住,呼吸不得。
“你说什么?”李天逍怒容满面,原本从容俊朗的面上铁青骇人。
云罗盯着他的眼睛,笑得畅快,声音沙哑嘶嘶却一字一句吐出伤人的刀:“你不信吗?庆玉与庆琮公主是……是大唐李氏遗孤……庆玉公主是你的生母……庆琮是你的姨母……”
“她们两人托孤给了你的父亲……哈哈……你父皇在唐昭宗帝榻前发下毒誓,要善待两位公主。可是,他为了称帝,在你母亲生下你不久后,逼问玉玺下落,逼得你母亲庆玉公主悬梁自尽。庆琮公主被囚宫正司几十年!”
在她上方,李天逍双目通红,手不住锁紧。她的脸上已泛起了青紫,可是还是拼着全力冷笑继续说。
“母子被逼分离,认仇人为父。天逍,这滋味如何?!”
“长大成人后的这些年里你是不是在午夜梦回时……也会想,我的母亲在哪里?我为什么会没有母亲疼爱?……你从前所受的痛苦……你扪心自问,凤儿难道也应该承受这样的痛苦吗?!”
她猛地一把挣开他的手,厉声道:“你要我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然后欺骗凤儿说,他的父亲是你吗?不可能!李天逍,你做梦!我宁可死了都不会让你心安理得一辈子!”
李天逍被她推开,愣愣跌坐在地上。
他看着她,许久许久,声音沙哑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云罗良久才道:“就在云妃逼宫时。”
云妃逼宫时,亦是他刺她心口一剑时。
她怜他被父亲蒙骗,她同情他身为储君身不由己。可是换来的却是他锥心的一剑。
那一剑,刺入心口,连带着她那稚嫩朦胧的爱情。
那一刻,她知道自己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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